這青衫少年又微笑一下,隻是他的微笑,卻是為了掩飾心裏的不安而已。
此刻龍舌劍客林佩奇以及八步趕蟬程垓等人都已趕到,聽了唐化龍簡單的敘述,望著雪地上仍留著的半截斷劍,這些武林豪士全都愕住了,呆呆地望著這近乎不可思議的少年高人。
孫清羽接著說道:“如果閣下仗義援手,不但我孫清羽感激終年,天下武林同道聞之,想必也會對閣下的高義感佩不盡的。”
他說著說著,竟像是要聲淚齊下,恨不得馬上跪在這少年麵前才對心思。
那少年卻不置可否地“哦”了一聲,深深地陷於沉思裏。
孫清羽卻因他並沒有拒絕的表示,喜形於色地接著說道:“今夜子正,那姓古的已約定和小可們在郊外一座荒宅裏見麵,那殘金毒掌到時候也可能現身,但願閣下能為著--”
那青衫少年卻突然抬起頭來,打斷了孫清羽的話,問道:“荒宅?在哪裏?是什麼荒宅?”
八步趕蟬程垓趕忙接口道:“那荒宅在西郊之外,往西山去的那條路邊上,因為那裏隻有這麼一棟大房子,到了那裏就可以看到了。”
那青衫少年又垂下頭去,像是從孫清羽的話中,他已發現一件足夠使他激動,也足夠使他去深深思索的事。
而群豪也不禁陷入沉默裏,隻是直勾勾地望著這行蹤詭異、武功卻又深不可測的陌生少年,希望由他口中能說出令自己滿意的答複。
風聲穿過積雪的樹林,帶著一陣猛烈卻不刺耳的呼嘯聲過去了。
這是靜默的片刻。
然而,那似乎隱藏著一件絕大秘密的少年,緩緩抬起頭,兩隻明亮的眼睛在這些武林豪士麵上一掃,說道:“今夜子正,西郊荒宅,好!好!小生到時自會去的。”
寬大的文士衣衫的寬大袍袖輕拂處,他的身形像是突然躡空而起,倒縱出去有三丈開外,然後在空中曼妙地一轉,雙臂張處,身形又橫掠丈餘,腳步在積雪的林木上一點。
於是這青衫少年便消失在灰暗的蒼穹下。
那枯樹上的積雪,並沒有因他的腳尖一點而有一片雪花被震落下來,隻是站在雪地上的一些人們,卻全然為之大震了。
這種輕功,若非眼見,誰也不會相信,更不會相信那是發生在一個年紀很輕的少年--甚至是“少女”身上。
於是一連串相同的疑問,立刻湧現於每個人的心裏,此人是誰?為何而來?他那一身驚人的武功,又是從何而來?當然,這些問題又像是一些問題一樣,他們此刻還得不到答案。
隻是他們此刻心裏卻都是很滿意的,因為這個奇人已答允了他們的要求,答應今天晚上子正之際,也到那荒郊廢宅裏去。
孫清羽喜悅地感歎了一聲,道:“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想不到此人年紀輕輕,武功已然如此--”
他望了那雪地上仍然閃爍著的半截斷劍一眼,又道:“就算那展一帆,無怪他狂妄,身手也委實不弱,隻可惜他受挫之下,竟然走了,唉!年紀輕的人,真是沉不住氣。”
他嘴裏說著可惜,心裏卻半點也沒有可惜的意思,因為這展一帆雖走了,卻換來一個武功更強勝十倍的高手。
於是,這老江湖麵上感歎著,心裏卻微笑著,走上了馬車。
他們眼前,似乎已經浮現著一幅極其美妙的圖畫,那就是殘金毒掌的屍身正無助地躺在他們腳下。
而那個奇異的青衫少年,正和他們並肩站在一起,得意地微笑著。
不錯,這圖畫是美麗的,隻是好像太過美麗了一些,美麗得連他們自己也有些不大相信了。
冬天的晚上,通常是來得很快的,然而在等待之中的人,卻覺得今天的夜晚,卻像是比往常慢了一些,但是,它終於還是來了。
像前一天,再前一天,甚至和大多數嚴寒的冬夜一樣--今天晚上,也是無星,無月。寒意使得人們盡量地將脖子縮在衣領裏,此時此地,圍著紅泥的小火爐,飲著澄綠的新熱酒,該是多麼安適的事,但古濁飄此刻卻沒有這份心情。
房子裏的燈光很亮,然而他的臉色卻是陰暗的,這和明亮的燈光正好成了一個強烈的對照,他,正陷入於沉思裏。
坐在他對麵的,是一個斷臂的老人,臉色也是陰暗的,加上他麵容本來的蒼老、枯瘦,這種陰暗之色就更加顯明。
在他們腳下的小凳上,坐著一個已染上成人憂鬱的童子。
他們都沒有說話,不知是因為話已說完了,抑或是根本沒有話說。他們甚至連那在他們麵前的爐火已經熄了都不知道。
這因為他們都在沉思。
沉思使得他們沒有說話,沒有注意爐間的爐火,也沒有發覺此時窗外正漫無聲息地悄然站著一個夜行人的人影。
這夜行人此刻也墜入沉思裏,忽然一轉身,想去敲窗子,但就在他手指將要觸到窗框的那一刹那,卻又硬生生地頓住了。
這人像是有著什麼魔法似的,將這活生生的人突然變成一具沒有生命的泥塑人像。
古濁飄沒有發現,那斷臂老人沒有發現,那孩子也沒有發現。
這世上幾乎沒有一個人知道今夜在古公子的窗外,正站著一個曾經竊聽過他們的話的人影,當然更不會知道這人是誰了。
良久,古濁飄長歎一聲,站了起來,轉身走到裏間去,又過了一會兒,他手裏拿著一套金色的衣衫走了出來,交給那斷臂的老人。
那老人陰暗的臉上,泛起一絲笑容,但在接觸到那樣的目光後,他這絲笑容裏的笑意,已遠不如悲哀來得多了。
他隻剩下三個手指的右手,朝那孩子指了一指,緩緩道:“這孩子--唉!”
他沒有說完,就以一聲長歎結束了自己的話,因為他知道,自己的話縱然不說出來,人家也會知道。
古濁飄的眼光,悲哀地在這老人和孩子身上停留了一下,然後他又轉過身去,背負著手,一言不發地走到另一間房裏去。
風聲,似乎越來越大了,吹得窗紙都獵獵地發出一陣陣響聲。
夜,越來越濃,驀地--在相府的後園裏,掠出一條金色的人影,“唰”地飛身上牆,四下辨別了一下方向,縱身下了牆,幾個起落,消失在黑夜裏。
棋兒悲哀地站在窗口,望著這條金色人影的消失,然後擦著麵頰上的眼淚,悲哀地又坐到火爐旁邊,撥弄著爐中早已熄滅的爐火。
這一瞬間,這髫齡童子仿佛已長大了許多,歎息的聲音,也更像大人了。
後園像死一樣的靜寂,驀地--又掠起一條金色的人影,像是一隻燕子似的,在空中一擰身,便已掠出了後園的圍牆,再一長身,也消失在黑暗裏。
於是這黝黑的後園又沉靜了下來,初春的寒風,像是刀一樣地刮在窗子上,這窗紙若不是雙層的,中間還夾有編成花紋的細線,此刻怕不早已被這如刀般的寒風吹襲得片片零落了。
但,驀地--又是一條金色的人影在這相府的後園裏掠起,轉折之間,也掠了出去,在牆外躑躅了一下,便也以極快的速度飛掠了去。
於是,一切又歸於死寂,大地也沒有因著這三個金色人影的出現而有絲毫變動,蒼穹,像潑了墨似的,是一種微現光澤的黑色。
嗯,黑色,黑色後麵不總是隱藏著許多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