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2 / 3)

此時此刻,我的靈魂因為“父親”二字,幾個瞬間似乎濃縮了我和父親親情糾結的幾個世紀,雖然我還沒有開始說話,但一凡大師從我的眼神和眉宇間的表情,已經窺破了我內心的糾結和傷痛。他沒有等我說話,就衝我祥和地一笑說:“你父親很好。”

“我父親真的好嗎?他在哪裏?”我急切地問。

一凡大師問了我父親走時的時辰,寬心地笑道:“你父親在仙道。他挺好的,隻是走的時候他的心很清貧,有些淒涼。”

我連連點頭。父親走的時候的確是一個人孤獨上路的。他沒有走的思想準備,我們也沒有他要走的心理準備。我們甚至都沒有和他說一聲“再見”,父親就淒然離去。想到這裏我的眼淚奪眶而出。

“不用傷心,你的父親是個有福之人。他走得還是很安詳的。他現在每天開開心心,周遊列國呢……”一凡大師說著給我續上茶。

“真的嗎?”我願意相信大師的話。但內心我半信半疑,因為我並不知道是否真有另一個世界。

“和宇宙相比,人太渺小了。人的認知局限性讓人的思維窄得可憐。世界究竟是什麼?這是全人類曆史都在探索的問題。科學家的探索基本還是停留在人類認知範圍內。但廣袤無邊的宇宙哪是人的目力所能及的?所以我們看不見的,認識不到的,並不意味著不存在……”

“您的意思是我父親的靈魂還活著?隻是換了一種形式存在,隻是我們看不見,是嗎?”

“雖然我比你們看到的多一點,但我也是人類。所以我無權妄議是還是不是。但根據物質不滅定律,我相信物質是以不同形式存在的。隻是有的我們能看得見,有的我們看不見。”

“一凡大師,都說好人有好報,壞人沒有好報。那為何很多貪官沒有被懲處,而我父親這個為國家兢兢業業兩袖清風的老革命卻一個感冒就讓他剛過七十的生命就消失了?”我內心憤憤不平地說。

“人各有命數,每一個生命來到人間都有自己的使命。你父親的使命已經完成了,所以他就走了。他走得難道不安詳嗎?你何必為他多活了幾年少活了幾年去糾結呢?”一凡大師循循善誘地說。

“是的,聽太平間的工人說,我父親走得很安詳的。因為他的手和腳都是放鬆的,沒有痛苦的跡象。”我欣慰地說。

“所以他的離去是一種圓滿。他已經完成了他在此生對社會對家庭應盡的責任,他的離去是他命運的選擇,是他自己畫上的句號。你要尊重父親生命的選擇。你要祝福父親在他的另一個世界快樂幸福。”

“我隻是覺得對不起父親,內疚沒有對父親盡更多的孝,內疚能做得更好而不再有機會。如果父親能再活十年,我會讓他享更多的福。”我難過地說。

“夏子小姐,那你是為了你自己完成盡孝的責任,還是真的為了父親的生命更有意義?”一凡大師問。

“父親活著不是更有生命的意義嗎?”我困惑地問。

“活著就一定有意義嗎?死了就一定沒有意義嗎?生命的價值的提升在於人們對生命有不斷的感悟和調整。如果沒有這些感悟和調整,生命的存在不過就是重複昨天的故事。而如果人們能從每一個生命的生生滅滅中感悟到生命存在的價值和意義,並去改善自己的生命質量,去為人類和宇宙的美好讓生命綻開燦爛之花,即便是一個生命的逝去難道不也是一件有意義的事嗎?”

一凡大師居然對一個生命的逝去用這樣一種積極的態度去解讀,仿佛給我的心灌注了一種生命的能量,我感覺蜷縮的心慢慢地鬆弛下來。

“可是父親的去世讓我覺得:生命既然如此脆弱,如此渺小,那活著的意義是什麼?生命的意義是什麼?”這個問題在我父親走後,幾乎每天都在敲擊我的心門。

“你認為生命脆弱和渺小是因為你看見我們的醫學科技對很多疾病還是束手無策,這正是我剛才說到的人類對宇宙和生命認知的局限。這種局限是需要漫漫曆史長河的演變慢慢改變的。而生命的脆弱和渺小也正是宇宙萬物生生滅滅的自然規律的體現啊!如果這個世界隻有生沒有死,那漫長的人類社會從原始社會走到今天,世界會成什麼樣子了?一個人從嬰兒般脆弱,慢慢長大變成頂天立地的成人,然後逐漸走向衰老、死亡,這本來就是大自然的規律,誰又逃脫得了這個規律呢?因此一個人生老病死對他的生命而言僅僅意味著他圓滿地走完了他此生的人生道路,我們應該為這種圓滿的結束慶祝歡歌。夏子小姐,要迎接新生,也要懂得送別。要為父親的遠去送去祝福……”

為父親送別?祝福?我想起葬禮的一片哭聲和唏噓聲,都是在憐憫和遺憾人的離去。但一凡大師表達的是一種全然不同的生命意義的詮釋。

這時坐在一邊一直盤腿閉眼的徐浩開口了:“雨果在《海上勞工》裏寫過一段話—一艘船揚帆出海,我站著看她遠去,直到船身消失在地平線的那一端。身邊有人說:‘她走了。’走去哪裏呢?不過是從我身邊離開了而已。那船身與我剛看到時一樣大,在我眼裏,她漸去的身影越來越小,但她始終沒有改變。”

徐浩接著說:“英國人邁克·喬治在《平靜》一書裏有《麵對死亡》一文,其中寫道:‘其實,悲傷和內疚都隻是一種錯覺。作為心靈的載體,我們是不可毀滅的。死亡隻是心靈的另一次回家。’他說我們在麵對死亡的時候,不該說‘請求你’,而應該說‘謝謝你’。喬治說,親人死亡的時候,就是我們該祝福他踏上另一端旅程的時候。當他們揚帆出海,消失在地平線的另一端時我們歡喜祈望:讓一切隨風去吧。想象海鳥飛鳴和海浪撫慰的節奏伴隨著他們,獻上最歡喜的祝福。”

我心裏有一種被閃電擊中的感覺。我以一種驚奇的眼光看著徐浩,這個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朋友,這個在我軟弱在我需要的任何時候都肯慷慨借出肩膀讓我依靠的男人,他一直是一個披著調侃的外衣,但認真嚴肅地經營著事業,以至於對心靈對感情沒有時間光顧的男人。曾幾何時,他肯花大量的時間去做心靈修行,而且居然說出了這番直擊人心的語言呢?自從上次GUCCI手包事件發生後他陪我去了一趟麗江,然後我和他幾年失去了聯係。每年他都會給我來一兩個電話,關心一下我的情況。而這幾年我深深沉浸在和健偉的情天恨海裏,根本沒有心思去關注別人的心情。幾天前他來電話說出國一年多,想我了,想見見我。電話裏聽說我一直糾結於父親的離去心靈難以釋懷,就說介紹一個他想拜師還沒有拜的禪修國學大師給我認識,說大師的智慧和感悟已經超越了時空,相信他能給我解答很多常人解答不了的問題。此刻聽他說出這番話,我感覺,幾年不見了的徐浩身上似乎發生了一種脫胎換骨般的心靈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