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2 / 3)

這是David在“靜心園”的最後時刻帶給所有活著的人的殘酷思考:David最後三個月的生命會怎麼活?如果我是David,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活?

每一個人都在反躬自問。在反躬自問中,他們終於直麵了David的大限時刻。

那天的天湛藍湛藍的,白雲一朵追著一朵,呈好看的形狀快樂又淡散地飄浮在陽光普照的藍天。

綠茵茵的草地散發著好聞的青草味道,不遠處的荷塘飄來了荷花淡淡的芬芳。

寧靜輕鬆的音樂悠然繚繞在空中。

來賓衣著莊重,手捧鮮花,表情凝重地入場。

每一個人都把鮮花小心地放在棺木旁邊,默默地望著空棺木幾秒鍾,然後陸續入座。

空氣因為來賓凝重的表情似乎也開始凝結。

光著頭的David是用擔架抬到棺木邊的。

棺木邊放了一個臥榻,阿哲示意把David抬到臥榻上。David搖搖頭,示意把他抬到棺木裏去。抬棺木的人麵麵相覷,實在不敢把一個大活人往棺木裏送。David平靜地望著阿哲,目光中帶著一種超越了塵世的淡定。阿哲衝哥哥點點頭,親自指揮把David小心地放了進去,讓哥哥躺下。David搖搖頭,示意把他扶起來。阿哲明白了,從臥榻上拿來幾個靠墊,把David的身體從背後支撐著靠坐起來,讓他能從棺木裏清晰地看到外麵發生的每一個細節。David費勁地挪動著雙腿試圖盤成雙盤蓮花座,但是失敗了。最後兩隻小腿鬆鬆地彎曲放著,雙手擱在膝蓋上,手心朝上。

在葬禮開始前,David的醫生給他打了一針嗎啡。不知道是嗎啡的作用還是回光返照,David的精神大好,目光爍爍的,臉上泛著光。

當親自作為支持人的阿哲宣布葬禮開始的時候,音樂突然高亢了起來。不是常規葬禮上的《葬禮進行曲》,而是一曲我叫不出名字的仿佛來自青藏高原的嘹亮、清涼、高亢但充滿著靈性生命能量的天籟之音。音樂中,David放鬆並坐直了身體,雙腿居然鬆鬆地盤合了起來,他微微地閉上了眼睛……

所有人的目光都透著揪心地盯著棺木裏David的一舉一動,渴望知道這個即將告別世界的男人在自己的葬禮上是什麼樣的感受。

阿哲此刻的神情異常平靜,臉上再也看不見糾結和憂傷。他的目光一刻不離哥哥左右,望著哥哥的雙眸散發的都是無限的祥和與溫情。他的神情給大家的感覺,仿佛他真的隻是和一個出門遠行的親人暫時地告別,而不是去麵對殘酷而悲傷的永久的死亡。

此情此景把我帶回到父親臨終前的情景……

我發現那一刻,我是那麼的思念父親,思念他的笑,思念他身上好聞的味道,思念他對我的任性永遠無限的包容和忍耐。

我又想起那個“靜心園”之夢,我相信那是天上的父親把我的靈魂帶進了“天堂”,讓我感受“天堂”的靜美,告訴我“沒有靜,何來天堂”。借由父親,借由靜心,我找到了人間“天堂”之“靜心園”……

此情此景,我雙手合掌,眼望著天籟,默默地對“天堂”裏的父親說:爸爸,您走的時候,我給您的全是悲傷的眼淚,一定讓您揪心了!今天,爸爸,我送這個男人遠行,也送您遠行!我給他祝福,我也補上對您的祝福!爸爸,是您讓我懂得了靜心,懂得了生命!我會延續您生命中未竟的期待!我會為人間建很多的“靜心園”!

“我的哥哥就要走了!哥哥已經完成了他在這個婆娑世界的使命。今天我來給哥哥送行。”阿哲洪亮的聲音努力保持著平靜,可語調中還是出現了外人難以察覺但我用心卻觸摸到了的顫音。

阿哲停頓了幾秒鍾,很快平複了那幾縷心靈的顫音,然後笑著走到David麵前說:“David,你知道我小時候很妒忌你嗎?因為你學習總是比我好,爸爸媽媽總是表揚你批評我,拿好吃的東西獎勵你,不給我吃。小時候我經常想,長大以後我要掙很多的錢,買很多好吃的,讓你餓著站在一邊看,不給你吃!”

說到這裏,一直緊張沉默的觀眾席上傳來一陣輕鬆的笑聲。

棺木裏,David的臉上呈現一絲微笑。他的眼睛依然微眯著,聲音不高但口齒清晰地說了一句:“弟弟,大家作證,爸爸媽媽同意我把我銀行裏所有的錢都送給我弟弟買吃的,我和爸媽都會在天堂天天坐著看你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