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魏璧帶著小腸,夾著衣包,拎著水煙口袋,離了公館,走頭巷街轉灣向東,出了小東門,到了多子街,進了金元麵館。走進後廳,早有跑堂的招呼,魏璧遂揀了正中一張大八仙桌坐下,小廝另在前一進堂裏桌上坐下,將衣包、水煙口袋放在桌上。那跑堂的走近魏璧席前,請叫了一聲少爺,用抹布擦幹淨了桌子,泡了一蓋碗茶來,問道:"少爺,今日幾位尊容老爺?"魏璧道:"今日一共五位老爺。"跑堂的就擺了五雙牙箸,十多張席紙,八九個小彩碟子,站在旁邊伺候。
一刻工夫,賈銘、袁猷兩人走進,彼此見禮人坐。尚未坐定,陸書已到,魏璧們三人與陸書招呼禮畢,大眾人坐。跑堂的又泡了三蓋碗茶來。賈銘們向袁猷道:"昨日多擾,謝謝!"袁猷道:"簡慢,簡慢。"正在吃茶,袁猷忽然看見一人走到樓上去了。袁猷立起身來,向著賈銘、陸書、魏璧道:"三位仁兄,小弟暫違,樓上一走。立刻就來奉陪。說著就到樓上去了。去末多刻,這聽得樓上拍桌敲台,又聽得袁猷的聲音與人喊吵。賈銘聽得,趕忙上樓,看見袁猷與那人正在吵鬧。賈銘認得是熟人,他是監運司裏收支房書辦,姓鄭名煥,宇貫之。賈銘與鄭煥彼此招呼,便入席坐下。賈銘問袁猷為著何事,袁猷道:"去歲臘月鄭大老爺愛厚我,托我代他借了三十兩銀子,九扣三分錢,原允今年三月歸還,那知到期非但銀子不還,連人都藏躲,疾滑溜哄。我三番五次跑到他府上請安,他家這盛管隨口答應,又說昨日在那個外室小奶奶那裏佐的,又說是在那個堂名裏吃花酒未曾回來。為找他尊駕,不知起了多少早,少睡多少覺,東跑西找,猶如訕獐,鞋子都跑壞丁,找不著他尊駕。那銀主日逐向我吵鬧,說我脫騙他的銀子。好容易幸喜今日巧意會見,鄭大老爺,同他要銀子,他還同頑蛋。老實些說,今日有銀子便罷,若沒有銀子,我同鄭大老爺一同到縣門首去打滾龍挑,挑縣門首屆班的朋友,看我中人犯法不犯法!"袁猷說畢,鄭煥道:"賈大哥,聽我告訴你,我同袁大哥相好,共財帛已非一次。去臘承他的情,代我借了二十兩銀子,原約今年二月歸趙,奈因我有件公事,尚未就手,所以耽遲到今。累袁老大跑了幾回,未曾會見,怪不得袁老大今日生氣。如今還要懇情,耽到節下,本利一齊歸趙。"袁猷道:"鄭大老爺,不是我太肉,任憑怎樣,今日總不得過閘。"賈銘道:"袁兄弟,你同鄭大哥當日是好上起,還要你代他耽幾日,叫他上緊設法歸楚就是了。何必為這幾兩銀子說閑話呢?"袁猷道;"賈大哥,你不曉得兄弟這苦衷,這個銀主是個變種,梁封脾氣。你借他的銀子,約定二個月,到了三個月零一天,就還了他的銀子,心中總不舒服。我是不怕弟兄們議笑,因為事代他經經手,落個中資,貼補茶水。他是一彈打個鵲兒,整不認破。如今被鄭大者爺這筆銀子打住嘴,連我都叫不晌了。今日要說是回日期,斷不能行,除非別處騰挪。鄭大老爺若是能吃點苦,才能過閘。"鄭煥道:"聽憑大兄怎樣說,怎樣好。"袁猷道:"如今隻有一個方法,除非另覓個銀主,借筆銀子,把這桀紂人的銀子還了。不知鄭大老爺意下如何?"鄭煥道:"謹尊台命。"袁猷道:"還有句不懂人事分話,還要另外寫個憑據,讓我好去另尋門路設法。"鄭煥道:"理該如此。"遂喊跑堂的到簡帖帖內買了一張印花八行書,又拿了一個黑墨碟子、一枝舊筆放在桌上。鄭煥正提起筆來要寫,袁猷道:"老兄請緩。我代你算算。"喊跑堂的拿了一麵算盤,袁猷取過來向著鄭煥算道:"前借本銀三十兩,已經過了五十天日期,要認他三兩銀子轉頭,莫作三個月,隻作兩個月,要把一兩八錢銀子兩個月的利息,現在必得要借五十兩銀子。扣去五兩銀子折頭,四兩五錢銀子三個月的利息,又是一兩五錢銀子中資,一兩五錢銀子價費,又要扣一平一色計銀一兩。清還前借之項,起除淨盡,共去四十八兩三錢,還剩一兩七錢銀子,相應叨光送與兄弟買雙鞋子穿穿罷。"鄭煥道:"這兩把銀子哥哥拿去就是了。"鄭煥遂提起筆來,將八行書寫成。上寫著:
憑票付曹平關紋銀伍拾兩整,此照。
某年某月某日立期票人鄭貫之包兌人袁友英鄭煥又在自己名字下書了花押,向袁猷道:"袁大哥,還要藉光呢!"袁猷含笑道:"我的名字該派把與老兄,與人家墊箱子底的。"也就畫了押。鄭煥將八行書遞與袁猷,道;"一切費心。"袁猷將八行書接過,道:"適才言語冒昧,小弟實是不知受了那銀主多少氣,加之跑了幾十天自腿,今日見了哥哥一肚子氣,得罪哥哥,望乞恕罪。"鄭煥道:"總是小弟不是,有累哥哥,等銀子清楚後,再為奉謝。"賈銘道.,"總是相好,不必說這些套話了。"袁猷將鄭煥新立的票據收起,約鄭煥明日午後在方來茶館將那前立的三十兩欠票退還。鄭煥忙喊跑堂的來,吩咐下麵,賈銘、袁猷同道:"我們在樓底有朋友呢,相應各便罷。"鄭煥見他們不擾,又向賈銘道了謝,說道:"今日不恭,改日再為奉請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