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不說六毛是個幸運的人。別人奔跑廝殺了一下午帶大半夜,這時大多精疲力竭,而他卻休養了這許久,正是體力充沛的時候。一但殺入人群中還真沒幾個人能扛得住,混混噩噩殺了半宿,最後也不知道殺了多少人,全身上下都被血水浸了透,有自己的也有別人的。不過人不是機器,再充沛的體力也有耗盡的時候,當六毛從瘋狂中漸漸蘇醒過來時,啟明星已經掛上蒼穹,而筋酥力竭的他也被四五個人逼進了一塊死角。
看著滿身殺氣齜牙咧嘴的五個人,六毛連舉刀的力氣都沒有了。
“就要死了麼?二蛋哥,我下來給你賠罪了!”六毛背靠半壁土牆,大口大口喘著氣,身上的傷口還在汩汩流淌鮮血,帶起陣陣抽痛,臉上擠出一個極為難看的笑容。“咣”一聲將手中滿是缺口的鐵刀拋到地上——他已經認了命,再沒了分毫抵抗意識。
便在這時,遠處靠著北門城牆根下開始騷動起來,騷動範圍在大地一陣奇異的輕顫中逐漸擴大,以極快的速度蔓延到全城,包括命懸一線的六毛身邊——“昌州軍進城了!”。這是驚惶無措的寇匪們在狂呼,連聲的狂呼驚醒了所有沉溺於殺戮中的寇匪,也救下了六毛的一條小命。
入城的是火山營左都甲果與乙果的一千兵卒,五百火槍兵五百長槍兵,長槍兵在外火槍兵在內,排成數個密集的長條形方陣從白天轟開的缺口翻入城中的。
帶隊的是甲乙兩果果長溫有德和李慶任,正是溫有德在巡查營房時捉住了兩個昏頭昏腦中從城頭縋下來逃命又一頭栽進火山營大營的寇匪,問明城內實情後才說動了方明。就如溫有德勸說的那般,再等下去,到天亮時城中就沒幾個活人了,到那時候這光複遂昌縣、殺敗九千流寇的大功勞在趙使君那可是要打個大折扣的。方明本人對這些許功勞倒是並不在意,可他不能不為手下的軍卒們著想,臨出戰前趙使君可是下了大本錢,於全軍麵前頒下重賞,這寇匪要自己個殺了個幹淨,這些功勞也就泡湯了大半。
而選了甲果乙果第一波登城,也是看中了溫有德李慶任兩人在手下五個步卒果長中最為穩重,進了城後別的不說,不必要的死傷還能避免的。
就如方明預料的那樣,一登上城牆看清城內情形後,溫有德和李慶任就知道,自己這個頭功是穩打穩飛不掉了。可這城內如今亂成這般,手下這一千軍卒一旦散放出去,傷亡肯定不能避免。兩人一合計,幹脆將軍伍集結,兩百人一個軍陣正好能在城內的主要街市上施展開,一百火槍手在內一百長槍兵還外,遠的寇匪火槍伺候,近了也有長槍軍陣可以抵抗。控製住城中主要街市後,專等著天明大軍入城就行了。
倒是城中的寇匪遠沒有兩人想象的那般凶頑,遠遠見到昌州軍列陣開來,紛紛放下手中的兵刃跪地投降,不願投降的也四下逃散,敢上來拚命的還真沒幾個。軍陣從北門推進到南門,光俘虜就抓了數千,更多的寇匪則逃散到城中各處躲藏起來。
城中的情況不是好,而是大好,實在太好了。得了回報的方明按捺住心頭狂喜,一邊派人傳令城內挖開北門,一邊硬是等到太陽露出小半邊臉,才集合了兩果兵卒在眾人簇擁下騎著大白馬趾高氣揚的入了城。
慘……實在太慘了!這是入城後方明的第一印象。城中血流漂杵遍地伏屍,真如修羅地獄一般。“這都是賊寇們自己殺得?”方明在馬上探出半邊身子,詢問在前麵引路的溫有德。
“是,職部入城後幾乎未用刀兵,隻有三兩個似乎完全瘋魔了的賊寇遠遠被火槍打成了篩子!”
“自作孽不可活啊!”方明感概萬千,又問:“收容到多少俘虜,賊寇還剩多少人?都統計出來了沒有?”
“目前已經抓到了二千四百多人,還有人陸陸續續到這旗下投降,至於還剩多少,標下不知!”溫有德指著立在一邊街心寫著‘投降繳械免死’的大旗說道。這旗幟也是方明的主意,城中各處立下了十多麵。在方明想來,這些寇匪們已經是甕中之鱉了,又都躲藏在犄角旮旯裏,真要挨家挨戶的搜捕自己的傷亡恐怕也小不了,幹脆豎起旗幟,不費一兵一卒全招降過來,等回州城獻俘誇耀武功後丟給趙使君處置。
“找些已經投降的寇匪去各個地方喊,有的寇匪也許不認識字呢。告訴他們,老子隻等到今日晚間,過了晚上,再有捉住的格殺勿論!”方明沉吟著下令,又記起一事,趕緊問道:“那匪首張白衣的首級找到了沒有?”
“找到了,就在前縣衙大堂裏,砍得血肉模糊的,標下怕認錯了,特意找了十多個見過張白衣的寇匪去認了屍體,確實是他本人!”
“嗯!?”方明勒住韁繩,鄭重其事的交代道:“把頭割下來,拿石灰醃好,著人火速送給趙使君,不可耽誤!”來到這個時代才短短數月,方明覺得自己已經被這個殺人如草芥的時代同化了。他墮落了,或者不應該說墮落,他本來就不是什麼好人,而是升華了——從一個小混混小流氓升華成一個大混混大流氓,可以麵不改色的討論如何拿一個農民起義軍首領的頭顱去邀功請賞——如果張白衣確實夠得上農民起義軍這個光榮的稱呼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