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樁風趣的稗談(下)(1 / 2)

時至夏月,毗鄰沿海的燕州城裏顯得格外悶熱。傍晚時分,人們一如既往地走出院子,坐在胡同的牆簷下納涼侃談。忽見幾位身穿白大褂的醫生匆忙地向巷子裏跑去,便引得好奇的街坊交首詢問。一經攀談方知是老田家的媳婦早產。人們正在為這樁突來的喜事不知所可的時候,一場瓢潑大雨澆散了聚議的四鄰。

隨著幾聲嬰兒的啼哭,一個男嬰在老田家降生了。老田本名“稼墨”,父親曾是華北革命大學的一名教師,又有著在北方局做地下工作的履曆;所以在五七年打成了“右派”,六六年又被打成了“曆史反革命”。因此牽連,老田的成分自是不好;所以年近四十,方才娶妻生子。

如今老來得子,更兼弄璋之喜,自然喜不勝收。到了晚上,老田送走了接生的大夫。忽見門外的房簷下偎縮著一人,伴著一股刺鼻的酒氣在雨腳下打著寒噤。老田覷目一瞧,原來是馮瞎子醉倒在那裏。出於憐憫之心,便把他扶進院內的一間倒座裏稍作安置。

翌日清晨,馮瞎子酲消酒醒。老田下過廚房,特意為他端來了一碗熱氣騰騰的陽春麵。茶飯之餘,忽來傳得幾聲嬰兒的啼哭。便與老田問道:“聽這動靜,莫非是貴府添丁,麟兆吉宅了吧?”

“馮先生!您太過恭維了。我這都四十來歲的人了,無非是老來得子罷了。您若是吃好,我這兒也不多留你。家裏一大攤子的事,我得且忙活呢!”言罷,便急著轉身往外走去。

馮瞎子聽得幾聲旋踵,於是連忙招喚道:“這位老弟,您且留步。昨晚若不是你留我過夜,我可是在雨腳下淋瀝街頭了。我一個人見討厭的瞎子,能得你這般憐憫,心裏麵不勝感激。我也沒什麼好答謝的,今日撞得弄璋之慶;若蒙不嫌,願為令子卜測一“洗兒卦”,聊表感激之情。”

“馮先生!您不必客氣了,我也不是施恩望報的人。再說了,我家信仰馬列……不信鬼神。”

“喲!怪我不知,錯報桃李;您且忙著。”

老田走後,馮瞎子卻依舊賴在屋內沒有離開。時近晌午,院子裏顯得熱鬧起來,四鄰八舍的街坊都趕過來恭賀道喜。大家圍在一旁七嘴八舌地談論著,該為這孩子起個什麼樣的名子較為吉祥。討論了半晌,也沒思忖出所以然來。

此時坐在屋內的馮瞎子,從裏麵置喙地說道:“昨晚這孩子降生時下了一場紅雨,依我看哪……不如名叫‘紅雨’好了。”

“紅雨……?哪家的男孩兒起這樣的名子?難怪都說瞎子起名,分不清紅紫!”聚議的四鄰皆埋怨地責道。

倒是那老田博覽詩文,總能別囿藩籬地引出蹊徑。於是意味深長地吟誦著:“紅雨隨心翻作浪,青山著意化為橋。名出有典,不俗、不俗!又挺有氣魄的,我看這名字中意。”

話音剛落,且聽那馮瞎子狂言大笑:“恐怕是,三尺金刀俱在手,一番紅雨滿江飛吧!”

“哎!瞧這沒良心瘋瞎子,人家老田昨晚剛留你過夜,今個又開始譫言妄語,亂嚼舌頭。你不開口,沒人拿瞎子當啞巴!”

馮瞎子口未擇言,激怒了前來道賀的四鄰。倒是那老田不以為過,想來畢竟是兒子的弄璋之慶,怎好在大喜的日子遣怒於人。於是尷尬地壓了壓火氣,在一旁打著圓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