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幽歡(2 / 2)

——因為錦衣玉食她已睡手可得,這時人更需要的是消息。

這些消息卻讓蘇絳唇怕,驚怕。她現在唯一相信的就是她那個小弟弟。

可小再不再是從前的那個小再。

他的清韌、他的澄澈、他的冷靜都變得更加堅挺,他在聽她傾述。那天,蘇絳唇終於第一次告訴了人她在花圃中挖出白骨的事,這個人就是小再。說出後,蘇絳唇覺得自己舒服了好多。這個秘密在她胸裏越釀越怕已好多年,但說出後,就好多了。

她頭一次對一個人說這麼多。她埋在心裏的話很多。這麼多年,她看到、聽到,但必須裝作沒看到沒聽到,甚至怕夢中說夢話泄露出自己曾經看到與聽到的那些東西,那些血的、髒的、硬的她永遠消化不掉的東西,她終於有了一個人訴說。

公候是喜歡她,但她更知道,公候也隻喜歡她是一個眼裏隻有綾羅、歌舞、美酒、銀箏的美人。

而不是一個能看能聽的女人。

她明白這些,所以她才能專寵這麼久。

她說起那些時,小再一直堅定地握著她的手。這麼多年來,她終於第一次感到有一個生命是真的和她在一起,在聽、用心地聽,在陪伴、在歎息,在那麼認真地聽著她的呼息。

——一個人,隻一個人時,是無法確定自己是否活著的。

除非,她能確定有另一個人那麼在意的聽著自己的鼻息。

而他是。

每一次敘述都越來越長,長到兩三個時辰,長到黎明。每一次蘇絳唇都在輕輕發抖,小再會用一雙清韌的臂把她擁起。

但終天有一天,蘇絳唇發覺,她的身子不再抖了。

她的心開始抖了。

5、刺公候

那一天,一清早,初冬。

南昌城鍾鼓樓樓頂忽懸起了一支旗杆。

杆上一匹白布。

白布上隻有三個大字:

刺公候!

所有清早起來看到的百姓都覺得胸口被重重地擂了一拳。

——刺公候!

這場刺殺已到了最高潮的階段。三個月內,已達到八次。

每一次,都不同。

三十死士拋屍至十三具。但沒有人知道,他們的下一次,會是如何,來自哪裏。

南昌城所有的喧鬧都已停歇,所有的繁華已沉入睡夢,人人都在等著一個結果,城中變成了淡白色。

——淡白色的天下隻有淡灰色的生意,淡灰色的人走在淡黑色的街道。

淡黑色的街道上,懸了一幅白布,白布上麵是唯一的濃烈——

刺公候!

6、痛、情願你輕輕的一刺

那副白布的事蘇絳唇當然也知道了。

知道後,她返身入院。

院內冬景初至,一切都是淡白的,樹也禿了,枝杆瘦淨。

她沿著鵝卵石小徑進舍,舍內精潔,枕簟含涼。

侍女不在這院內住,蘇絳唇愛清靜,她點燃一爐香,要用香把世事隔開,仿佛那混亂的世界一切都是假的,隻有香煙縹緲中,她才能與它隔開。

蘇絳唇走進內室,關門。她也不再知道什麼才是真的。她在床上躺了一躺,聽見、有人在叩門。

她微驚,然後覺得、那聲聲似叩在的她心上,敲、“砰砰、砰砰”,她甚至能幻想出那叩門的手指。

她站起,走到門前:“誰?”

沒有人說話,鏤花的門上有個人像映上紙,紙上的人影象小再,清韌的小再、削挺的小再、夢一樣的小再。

她靠著門,她不能開,也不敢開。

她低著聲說:“你走!”

但聲也是無力的——

一隻手指輕輕一刺,刺破了門紙,無比真實地刺了進來。蘇絳唇望著那手指,心中閘門如潮湧打開——這是真的,這隻手指是真的,哪怕這混亂的世界一切對她都已毫無意義,但這手指,長的、有著體溫的、孤獨的手指是真的。

門打開,因為有一根手指已經進來。愛有時隻是那輕輕的一刺,蘇絳唇躺在床上,衣衫盡解,這是個淡白的冬,一切好冷,好冷,淡淡的冷,冷多了都有如虛幻。但、他是熱的。

他是熱的,他把熱積成了一點,要把她喚醒或化開,那熱硬硬地刺入她淡白的虛空,象一滴血色滴在了百合的花瓣,紅色立時浸了開來——她振動了下,那熱散開,流入她四肢百骸,雖然她也曾經,但這熱與以往的都不同,不再是死死的唯肉的肉體,而有精神,有活性,是這場僵死的床第、無宜的富貴之外的一股熱血潑開……

蘇張唇覺得自己的心都熱了。

——她活了過來。

她抱住小再,她愛這場動亂!愛它,因為它給了她這場幽歡。

——能成比目何辭死?

隻羨鴛鴦不羨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