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感業寺
蘇絳唇在感業寺裏燒香。
此時,已是三個月後。
——那一戰勝後,朱公候極為興奮,他終於清除了三十死士。雖然他自己一耳聽力已廢;左相尉遲罷半邊臉被炸,說話困難,功力大喪;右衛消息頭目令孤於也斷了一臂,形同殘廢;但他覺得,還是:值!
他把三十死士懸屍示眾,遺撼的是,他們依舊是沒臉的人,連最後死的十七人的麵目也在一死之後爛了,不知他們吃的什麼藥。
但不管怎麼說,朱公候還是勝了。
朱公候那天大笑著出的百丈廳,他第一個去的地方就是梨花院。
——梨花院落、融融黃昏,柳絮池塘、淡蕩風景,這才是候府氣象。
何況裏麵還有一個他幾可誇之於帝王的女人:蘇絳唇。
他叫蘇絳唇給他燒了一大木桶熱水,他要洗去三個月的血腥、晦氣與疲憊。
蘇絳唇是個細心的女人,水麵上還漂著丁香花。
朱公候洗得很仔細,他得意!得意著可以重新安享一切。富貴依舊是他的潑天富貴,而白骨、隻配在地底支離。
朱公候緊握了握手指,它們——不許出聲,不許暴露,也不許歎息。
那夜,朱公候在蘇絳唇身上慶祝著他的勝利。他是該給自己一點什麼獎勵,這一仗,他幹得太出色了,不是嗎?
蘇絳唇木木地應付著朱公候,但小心地不讓他查覺。足有三個月,她才有機會從他的糾纏中鬆一口氣。她請假來到感業寺,消她的業。——朱公候夜夜見她都溫柔如水,可知她已有三個月整整沒睡?——她到現在都不知,也不敢探聽,那最後死去的三十死士之中,有沒有小再。
他們都已沒有麵目,但有沒有一個身材象小再的人?
有沒有?
夜裏,她睜著眼,聽著縈繞在遠遠的空蒙中的歎息。
2、小債
感業寺香煙撩繞。
蘇絳唇垂眉合掌。
她把所有人都遣走。
隻留下她,和她那化不開的心事。
從小再說他從小全家就被仇人殺光時,她就隱隱知道他是什麼人了。
但她寧願不知——那麼,他接觸她,究竟為了什麼?隻是為了利用與報複嗎?他,有沒有一絲愛過她?哪怕隻是一絲。
——這一點對她很重要。
可她、已永無機會去問一次。
蘇絳唇跪在蒲團上,淚水滴落在地裏,“啪”地摔開了,碎了。
身邊有一個影子在慢慢變長,越來越長,但沒有腳步聲。
蘇絳唇惶然直身,這裏是家廟,該沒有人會進來的,她吩咐不許所有人進來的。
然後她就嗅到了一份熟悉的氣息。
她的心定了一定,不會、這不會,她搖搖頭,那一瞬間、她的心甚至沒跳了——是他,不可能,但是他,就是他!
她回過頭,滿殿光塵中,她就看到了他。
他穿著一身白衣,恍如一夢。她輕輕道:“小再。”
小再的臉上似添了絲皺紋,清苦清苦的,看一眼,蘇若妍就如吃了一大口蓮子心,那清苦直苦到她的心裏。
“小再”,蘇若妍又叫了一聲,在他麵前,她永遠不是蘇絳唇,而是若妍,——若妍。
葛小再沒有說話,隻是跪在地上,對她拜了一拜。
蘇絳唇愣住。
然後他輕輕地問:“那天,他就進了你的房嗎?”
蘇絳唇心裏一冷,他為什麼會問這個,苦苦地道:“是的。”
小再很艱難地啟齒:“那他——這三個月是不是都很亢奮?”
蘇絳唇的口裏發苦——他為什麼光問這些,不問她的愛、恐懼與擔心,但她還是說:“是的。”
葛小債輕輕一歎,然後忽然跪倒在她的身前,說:“妍姐,我、我真的很對不起你……”
隻聽他說:“但我會為自己的所作所為負責。妍姐,我求你,你暫時間內就住在感業寺不要走,一個月之內別回朱公府,一定別回。”
然後他掏出一個小袋,袋內有三十餘粒藥丸,他說:“一天吃一粒,記得,一天一定要吃一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