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疑獄便因循,地府陽間事體均。
今日重湘新氣象,千年怨氣一朝伸。
鬼吏稟道:“人犯已拘齊了,請爺發落。”重湘道:“帶第一起上來。”判官高聲叫道:“第一起犯人聽點!”原、被共五名,逐一點過,答應:原告:韓信有,彭越有,英布有。
被告:劉邦有,呂氏有。
重湘先喚韓信上來,問道:“你先事項羽,位不過郎中,言不聽,計不從;一遇漢祖,築壇拜將,捧轂推輪,後封王爵以酬其功。如何又起謀叛之心,自取罪戮,今日反告其主!”
韓信道:“閻君在上,韓信一一告訴。某受漢王築壇拜將之恩,使盡心機,明修棧道,暗度陳倉,與漢王定了三秦;又救漢皇於滎陽,虜魏王豹,破代兵,禽趙王歇;北定燕,東定齊,下七十餘城;南敗楚兵二十萬,殺了名將龍且;九裏山排下十麵埋伏,殺盡楚兵;又遣六將,逼死項王於烏江渡口。造下十大功勞,指望子子孫孫世享富貴。誰知漢祖得了天下,不念前功,將某貶爵。呂後又與蕭何定計,哄某長樂宮,不由分說,叫武士縛某斬之;誣以反叛,夷某三族。某自思無罪,受此慘禍,今三百五十餘年,銜冤未報,伏乞閻君明斷。”重湘道:“你既為元帥,有勇無謀,豈無商量幫助之人?被人哄誘,如縛小兒,今日卻怨誰來?”韓信道:“曾有一個軍師,姓蒯,名通,奈何有始無終,半途而去。”重湘叫鬼吏,快拘蒯通來審。
霎時間,蒯通喚到。重湘道:“韓信說你有始無終,半途而逃,不盡軍師之職,是何道理?”蒯通道:“非我有始無終,是韓信不聽忠言,以致於此。當初韓信破走了齊王田廣,是我進表洛陽,與他討個假王名號,以鎮齊人之心。漢王罵道:‘胯下夫,楚尚未滅,便想王位!’其時張子房在背後,輕輕躡漢皇之足,附耳低言:‘用人之際,休得為小失大。’漢皇便改口道:‘大丈夫要便為真王,何用假也?’乃命某齎印封信為三齊王。某察漢王,終有疑信之心,後來必定負信,勸他反漢,與楚連和,三分天下,以觀其變。韓信道:‘築壇拜將之時,曾設下大誓:漢不負信,信不負漢。今日我豈可失信於漢皇?’某反複陳說厲害,隻是不從,反怪某教唆謀叛。
某那時懼罪,假裝風魔,逃回田裏。後來助漢滅楚,果有長樂宮之禍,悔之晚矣。”重湘問韓信道:“你當初不聽蒯通之言,是何主意?”韓信道:“有一算命先生許複,算我有七十二歲之壽,功名善終,所以不忍背漢。誰知夭亡,隻有三十二歲。”
重湘叫鬼吏,再拘許複來審問,道:“韓信隻有三十二歲,你如何許他七十二歲?你做術士的,妄言禍福,隻圖哄人錢鈔,不顧誤人終身,可恨,可恨!”許複道:“閻君聽稟:常言‘人有可延之壽,亦有可折之壽’,所以星家偏有壽命難定。
韓信應該七十二歲,是據理推算。何期他殺機太深,虧損陰騭,以致短折。非某推算無準也。”重湘問道:“他那幾處陰騭虧損?可一一說來。”
許複道:“當初韓信棄楚歸漢時,迷蹤失路,虧遇兩個樵夫,指引他一條徑路,住南鄭而走。韓信恐楚王遣人來追,被樵夫走漏消息,拔劍回步,將兩個樵夫都殺了。雖然樵夫不打緊,卻是有恩之人。天條負恩忘義,其罰最重。
詩曰:
亡命心如箭離弦,迷津指引始能前。
有恩不報翻加害,折墮青春一十年。”
重湘道:“還有三十年呢?”許複道:“蕭何丞相三薦韓信,漢皇欲重其權,築了三丈高壇,教韓信上坐,漢皇手捧金印,拜為大將,韓信安然受之。
詩曰:
大將登壇閫外專,一聲軍令賽皇宣。
微臣受卻君皇拜,又折青春一十年。”
重湘道:“臣受君拜,果然折福。還有二十年呢?”許複道:“辯士酈生,說齊王田廣降漢。田廣聽了,日日與酈生飲酒為樂。韓信乘其無備,襲擊破之。田廣隻道酈生賣己,烹殺酈生。韓信得了大功勞,辜負了齊王降漢之意,掩奪了酈生下齊之功。
詩曰:
說下三齊功在先,乘機掩擊勢無前。
奪他功績傷他命,又折青春一十年。”
重湘道:“這也說得有理。還有十年?”許複道:“又有折壽之處。漢兵追項王於固陵,其時楚兵多,漢兵少,又項王有拔山舉鼎之力,寡不敵眾,弱不敵強。韓信九裏山排下絕機陣,十麵埋伏,殺盡楚兵百萬,戰將千員,逼得項王匹馬單槍,逃至烏江口,自刎而亡。
詩曰:
九裏山前怨氣纏,雄兵百萬命難延。
陰謀多殺傷天理,共折青春四十年。”
韓信聽罷許複之言,無言可答。重湘問道:“韓信,你還有辯麼?”韓信道:“當初是蕭何薦某為將,後來又是蕭何設計,哄某入長樂宮害命。成也蕭何,敗也蕭何,某心上至今不平。”重湘道:“也罷,一發喚蕭何來與你審個明白。”
少頃,蕭何當麵,重湘問道:“蕭何,你如何反複無常,又薦他,又害他?”蕭何答道:“有個緣故。當初韓信懷才未遇,漢皇缺少大將,兩得其便。誰知漢皇心變,忌韓信了得。後因陳豨造反,禦駕親征,臨行時,囑咐娘娘,用心防範。漢皇行後,娘娘有旨,宣某商議,說韓信謀反,欲行誅戮。某奏道:‘韓信是第一個功臣,謀反未露,臣不敢奉命。’娘娘大怒道:‘卿與韓信敢是同謀麼?卿若沒誅韓信之計,待聖駕回時,一同治罪。’其時某懼怕娘娘威令,隻得畫下計策,假說陳豨已破滅了,賺韓信入宮稱賀,喝教武士拿下斬訖。某並無害信之心。”重湘道:“韓信之死,看來都是劉邦之過。”
吩咐判官,將眾人口詞錄出。“審得漢家天下,大半皆韓信之力;功高不賞,千古無此冤苦。轉世報冤明矣。”立案且退一邊。
再喚大梁王彭越聽審:“你有何罪,呂氏殺你?”彭越道:“某有功無罪。隻為高祖征邊去了,呂後素性淫亂,問太監道:‘漢家臣子,誰人美貌?’太監奏道:‘隻有陳平美貌。’娘娘道:‘陳平在哪裏?’太監道:‘隨駕出征。’呂後道:‘還有誰來?’太監道:‘大梁王彭越,英雄美貌。’呂後聽說,即發密旨,宣大梁王入朝。某到金鑾殿前,不見娘娘。太監道:‘娘娘有旨,宣入長信宮議機密事。’某進得宮時,宮門落鎖。隻見呂後降階相迎,邀某入宮賜宴。三杯酒罷,呂後淫心頓起,要與某講枕席之歡。某懼怕禮法,執意不從。呂後大怒,喝教銅錐亂下打死,煮肉作醬,梟首懸街,不許收葬。漢皇歸來,隻說某謀反,好不冤枉!”
呂後在傍聽得,叫起屈來,哭告道:“閻君,休聽彭越一麵之詞,世間隻有男戲女,那有女戲男?那時妾喚彭越入宮議事,彭越見妾宮中富貴,輒起調戲之心。臣戲君妻,理該處斬。”彭越道:“呂後在楚軍中,慣與審食其私通。我彭越一生剛直,那有淫邪之念!”重湘道:“彭越所言是真,呂氏是假飾之詞,不必多言。審得彭越,乃大功臣,正直不淫,忠節無比,來生仍作忠正之士,與韓信一同報仇。”存案。
再喚九江王英布聽審。英布上前訴道:“某與韓信、彭越三人,同動一體。漢家江山,都是我三人掙下的,並無半點叛心。一日某在江邊玩賞,忽傳天使到來,呂娘娘懿旨,賜某肉醬一瓶。某謝恩已畢,正席嚐之,覺其味美。偶吃出人指一個,心中疑惑,盤問來使,隻推不知。某當時發怒,將來使拷打,說出真情,乃大梁王彭越之肉也。某聞言淒慘,便把手指插入喉中,向江中吐出肉來,變成小小螃蟹。至今江中有此一種,名為‘蟛蚏’,乃怨氣所化。某其時無處泄怒,即將使臣斬訖。呂後知道,差人將三般朝典,寶劍、藥酒、紅羅三尺,取某首級回朝。某屈死無申,伏望閻君明斷。”重湘道:“三賢果是死得可憐,寡人做主,把漢家天下三分與你三人,各掌一國,報你生前汗馬功勞,不許再言。”畫招而去。
第一起人犯權時退下,喚第二起聽審。第二起恩將仇報事原告:丁公有。被告:劉邦有。
丁公訴道:“某在戰場上圍住漢皇,漢皇許我平分天下,因此開放。何期立帝之後,反加殺害。某心中不甘,求閻爺作主。”
重湘道:“劉邦怎麼說?”漢皇道:“丁公為項羽愛將,見仇不取,有背主之心,朕故誅之。為後人為臣不忠者之戒,非枉殺無辜也。”丁公辯道:“你說我不忠,那紀信在滎陽替死,是忠臣了,你卻無一爵之贈,可見你忘恩無義。那項伯是項羽親族,鴻門宴上,通同樊噲,拔劍救你,是第一個不忠於項氏,如何不加殺戮,反得賜姓封侯?還有個雍齒,也是項家愛將,你平日最怒者,後封為什方侯。偏與我做冤家,是何意故?”漢皇頓口無言。重湘道:“此事我已有處分了,可喚項伯、雍齒與丁公做一起,聽候發落。暫且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