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卷 張古老種瓜娶文女(2 / 3)

男兒下惠也生心,女子麻姑須動意。傳言玉女,用機關把手拖來;侍香金童,下說辭攔腰抱祝引得巫山偷漢子,唆教織女害相思。

叫得兩個媒婆來,和公公廝叫。張公道:“有頭親相煩說則個。這頭親曾相見,則是難說。先各與你三兩銀子,若討得回報,各人又與你五兩銀子。說得成時,教你兩人撰個小小富貴。”

張媒、李媒便問:“公公,要說誰家小娘子?”張公道:“滋生駟馬監裏韋諫議有個女兒,年紀一十八歲,相煩你們去與我說則個。”兩個媒婆含著笑笑,接了三兩銀子出去。

行半裏田地,到一個土坡上,張媒看著李媒道:“怎地去韋諫議宅裏說?”張媒道:“容易,我兩人先買一角酒吃,教臉上紅拂拂地,走去韋諫議門前旋一遭,回去說與大伯,隻道說了,還未有回報。”道猶未了,則聽得叫道:“且不得去!”

回頭看時,卻是那張公趕來。說道:“我猜你兩個買一角酒,吃得臉上紅拂拂地,韋諫議門前旋一遭回來,說與我道未有回報,還是恁地麼?你如今要得好,急速便去,千萬討回報。”

兩個媒人見張公恁地說道,做著隻得去。

兩人同到滋生駟馬監,倩人傳報與韋諫議。諫議道:“教入來。”張媒、李媒見了。諫議道:“你兩人莫是來說親麼?”

兩個媒人笑嘻嘻的,怕得開口。韋諫議道:“我有個大的兒子,二十二歲,見隨王僧辯征北,不在家中;有個女兒,一十八歲,清官家貧,無錢嫁人。”兩個媒人則在階下拜,不敢說。

韋諫議道:“不須多拜,有事但說。”張媒道:“有件事,欲待不說,為他六兩銀;欲待說,恐激惱諫議,又有些個好笑。”

韋諫議問如何。張媒道:“種瓜的張老,沒來曆,今日使人來叫老媳婦兩人,要說諫議的小娘子。得他六兩銀子,見在這裏。”懷中取出那銀子,教諫議看,道:“諫議周全時,得這銀;若不周全,隻得還他。”諫議道:“大伯子莫是風?我女兒才十八歲,不曾要說親。如今要我如何周全你這六兩銀子?”

張媒道:“他說來,隻問諫議覓得回報,便得六兩銀子。”諫議聽得說,用指頭指著媒人婆道:“做我傳話那沒見識的老子:要得成親,來日辦十萬貫見錢為定禮,並要一色小錢,不要金錢準折。”教討酒來勸了媒人,發付他去。

兩個媒人拜謝了出來,到張公家,見大伯伸著脖項,一似望風宿鵝。等得兩個媒人回來道:“且坐,生受不易!”且取出十兩銀子來,安在卓上,道:“起動你們,親事圓備。”張媒問道:“如何了?”大伯道:“我丈人說,要我十萬貫錢為定禮,並要小錢,方可成親。”兩個媒人道:“猜著了,果是諫議恁地說。公公,你卻如何對副?”那大伯取出一掇酒來開了,安在卓子上,請兩個媒人各吃了四盞。將這媒人轉屋山頭邊來,指著道:“你看!”兩個媒人用五輪八光左右兩點瞳人,打一看時,隻見屋山頭堆垛著一便價十萬貫小錢兒。道:“你們看,先準備在此了。”隻就當日,教那兩個媒人先去回報諫議,然後發這錢來。媒人自去了。

這裏安排車仗,從裏麵叫出幾個人來,都著紫衫,盡戴花紅銀揲子,推數輛太平車:平川如雷吼,曠野似潮奔。猜疑地震天搖,仿佛星移日轉。初觀形象,似秦皇塞海鬼驅山;乍見威儀,若夏奡烻行舟臨陸地。滿川寒雁叫,一隊錦雞鳴。

車子上旗兒插著,寫道:“張公納韋諫議宅財禮。”眾人推著車子,來到諫議宅前,喝起三聲喏來,排著兩行車子,使人入去,報與韋諫議。

諫議出來看了車子,開著口則合不得。使人入去,說與恭人:“卻怎地對副!”恭人道:“你不合勒他討十萬貫見錢,不知這大伯如今哪裏擘劃將來?待不成親,是言而無信;待與他成親,豈有衣冠女子嫁一園叟乎?”夫妻二人倒斷不下,恭人道:“且叫將十八歲女兒前來,問這事卻是如何。”女孩兒懷中取出一個錦囊來。原來這女子七歲時,不會說話。一日,忽然間道出四句言語來。

天意豈人知?應於南楚畿。

寒灰熱如火,枯楊再生。

自此後便會行文,改名文女。當時著錦囊盛了這首詩,收十二年。今日將來教爹爹看道:“雖然張公年紀老,恐是天意卻也不見得。”恭人見女兒肯,又見他果有十萬貫錢,此必是奇異之人,無計奈何,隻得成親。揀吉日良辰,做起親來。張公喜歡。正是:

旱蓮得雨重生藕,枯木無芽再遇春。

做成了親事,卷帳回,帶那兒女歸去了。韋諫議戒約家人,不許一人去張公家去。

普通七年複六月間,諫議的兒子,姓韋名義方,文武雙全,因隨王僧辯北征回歸,到六合縣。當日天氣熱,怎見得?

萬裏無雲駕六龍,千林不放鳥飛空。

地燃石裂江湖沸,不見南來一點風。

相次到家中。隻見路傍籬園裏,有個婦女,頭發蓬鬆,腰係青布裙兒,腳下拖雙靎鞋,在門前賣瓜。這瓜:西園摘處香和露,洗盡南軒暑。莫嫌坐上適無蠅,隻恐怕寒難近玉壺冰。井花浮翠金盆小,午夢初回了。詩翁自是不歸來,不是青門無地可移栽。

韋義方覺走得渴,向前要買個瓜吃。抬頭一覷,猛叫一聲道:“文女,你如何在這裏?”文女叫:“哥哥,我爹爹嫁我在這裏。”韋義方道:“我路上聽得人說道,爹爹得十萬貫錢,把你賣與賣瓜人張公,卻是為何?”那文女把那前麵的來曆,對著韋義方從頭說一遍。韋義方道:“我如今要與他相見,如何?”文女道:“哥哥要見張公,你且少待。我先去說一聲,卻相見。”文女移身,已挺腳步入去房裏,說與張公。複身出來道:“張公道你性如烈火,意若飄風,不肯教你相見。哥哥,如今要相見卻不妨,隻是勿生惡意。”說罷,文女引義方入去相見。

大伯即時抹著腰出來。韋義方見了,道:“卻不叵耐!恁麼模樣,卻有十萬貫錢娶我妹子,必是妖人。”一會子掣出太阿寶劍,覷著張公,劈頭便剁將下去。隻見劍靶掿在手裏,劍卻折做數段。張公道:“可惜又減了一個神仙!”文女推那哥哥出來,道:“教你勿生惡意,如何把劍剁他?”

韋義方歸到家中,參拜了爹爹媽媽,便回如何將文女嫁與張公。韋諫議道:“這大伯是個作怪人。”韋義方道:“我也疑他,把劍剁他不著,到壞了我一把劍。”

次日早,韋義方起來,洗漱罷,係裹停當,向爹爹媽媽道:“我今日定要取這妹子歸來。若取不得這妹子,定不歸來見爹爹媽媽。”相辭了,帶著兩個當直,行到張公住處,但見平原曠,蹤跡荒涼。問那當方住的人,道:“是有個張公,在這裏種瓜。住二十來年,昨夜一陣烏風猛雨,今日不知所在。”

韋義方大驚,抬頭隻見樹上削起樹皮,寫著四句詩道:

兩枚篋袋世間無,盛盡瓜園及草廬。

要識老夫居止處,桃花莊上樂天居。

韋義方讀罷了書,教當直四下搜尋。當直回來報道:“張公騎著匹蹇驢,小娘子也騎著匹蹇驢兒,帶著兩枚篋袋,取真州路上而去。”韋義方和當直三人,一路趕上,則見路上人都道:“見大伯騎著蹇驢,女孩兒也騎驢兒。那小娘子不肯去,哭告大伯道:‘教我歸去相辭爹媽。’那大伯把一條杖兒在手中,一路上打將這女孩兒去。好恓惶人!令人不忍見。”韋義方聽得說,兩條忿氣,從腳板灌到頂門,心上一把無明火,高三千丈,按捺不下。帶著當直,迤邐去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