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開禎
1
穿過光明街的時候,遠東給朵朵打了個電話,他說去麗都花園看房的事先放一放吧,他最近忙,抽不出時間。朵朵在電話那頭很敷衍地嗯了聲,遠東聽見朵朵跟別人說話,好像是個男的,遠東怔了怔,把電話壓了。
光明街人很多,車水馬龍的,這個夏天人好像格外多,這座城市都要擠扁了。剛穿過馬路,遠東就看見一輛公交車撞了人。公交車搶著拉客,把一鄉下老太太撞了。現場很慘,鄉下老太太半個身子碾到了車底下,血肉一片,街上的人發出一片驚叫,有人捂住了鼻子。遠東朝現場望了望,沒吱聲,走開了。今天是休息天,遠東用不著辦案,事故自然會有交通警察去處理,遠東想幸虧自己穿了便服,要不然,說啥也不能走開的,局裏正在搞竟聘上崗,聽說遠東所在的四分局也要搞,管他呢,遠東今天可不想多事,他要好好休息一天,好好轉轉街。
遠東離開出事地點,往人稀鬆處走。經過廣場草坪的時候,遠東看見一紅衣女子,她的衣服可真紅,血一般的顏色,在綠草的映襯下,簡直就是一團燃燒的血。為什麼要穿這麼紅的衣服呢?遠東想了想,他得不到答案,因此又多看了女子幾眼。女子也好像望了他一眼,不過隻是匆匆一瞥。她大約有三十了吧,臉上的皺紋就能看出來。她怎麼一個人轉街,丈夫呢?不會離了吧?遠東胡亂想了會,把目光從女子身上挪開,繼續往前走。街上到處都是人,遠東心想哪兒冒出這麼多人呀,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他們為什麼要一股腦兒往大街上擁,難道他們不知道今天的氣溫要升高麼?很可能要達到38度,今年最高的溫度。
遠東在廣場溜達了一會,覺得沒一點意思,還不如去公園坐坐,這時候他很想再給朵朵打個電話,告訴她其實他今天沒事,休息,要是去麗都看房也可以。掏出電話的一瞬,遠東忽然想起電話裏的那個男聲,他是誰呢?會是那個老板麼?那家夥真是不老實,仗著有幾個臭錢,一點不把遠東放眼裏,居然當著遠東麵給朵朵獻殷勤,還要請朵朵吃夜宵。遠東想一定是他,要不朵朵怎麼會敷衍他。
朵朵是有點變了,變得讓遠東不能理解。不過遠東並不介意,朵朵要是跟他分手,他也能接受,不過他希望朵朵能快點,最好能在這個夏天結束時提出來。遠東說不清為什麼要在夏天結束前提出來,但他希望是這樣。
遠東走下花壇,離開廣場,在他拐進懷水巷的一瞬,目光再次觸到了那團紅。奇怪,她不是朝西去了麼,明明看見她邁上了廣場西路,怎麼又在這兒出現?這一次那女子迎住了他的目光,還朝他笑了笑,遠東發現她的笑有點甜美,裹挾著一股冰激淩的味道。遠東也給她回贈了一個笑,然後快快把目光從她臉上挪開了。遠東才沒有興趣跟一個三十歲的女人來什麼感應,他還年輕得很,身邊有的是漂亮女孩兒。
遠東踏上懷水巷的時候,感覺心情不錯,此時才是上午九點,遠東感覺美好的一天就要開始了。
2
蘇連紅完全有理由把自己打扮得靚一點。蘇連紅早上五點就起了床,平日她要睡到十點甚至更晚一些,但今天蘇連紅不想多睡。事實上蘇連紅昨晚就沒睡著,虎子走的時候,已是淩晨兩點,虎子本來不想走,想在蘇連紅的床上蹭到天亮,但蘇連紅拒絕了虎子。她可不想讓人說三道四,起碼也要等黑子的事徹底了結後。當然虎子以前也在她床上蹭過,那是黑子還在獄裏的時候,虎子為了救黑子出來,三天兩頭來她這裏,商量對策。蘇連紅覺得虎子不錯,比黑子有人情味,當然也比黑子年輕。虎子才二十幾歲,而黑子快五十了。二十歲的男人當然比五十歲的更合蘇連紅的胃口,但蘇連紅忍住了。蘇連紅覺得現在是關鍵時候,不能因為一點嗜好壞了大事。
蘇連紅從早上五點開始打扮,一直打扮到八點。對於蘇連紅這樣的女人,打扮確實廢點時間。蘇連紅從鄉下來到城市,最大的收獲就是學會了打扮。要把一個人身上的鄉下痕跡全部取盡確實不是件容易的事,更重要的是蘇連紅三十五歲了,她要至少打扮到三十歲,這又是一個高難度。好在蘇連紅底子不錯,再加上她在各處學的化妝術,最後的效果還算滿意。
蘇連紅在巷子口的小吃店隨便吃了早餐。蘇連紅是很少吃早餐的,一則她早上起得晚,人家早餐店早賣完了;二則她從一本書上看到不吃早餐能減肥,蘇連紅就不吃早餐了。蘇連紅不知道為什麼要減肥,其實她一點都不肥,再說黑子也從沒嫌過她肥,可蘇連紅還是想減肥。她聽虎子說現在城裏女人減肥都減瘋了,既然城裏女人減,她為啥不減?
蘇連紅是八點半趕到光明街的,按虎子的說法,八點半到光明街碰頭,九點鍾到四分局,然後跟那個人一同去殯儀館。蘇連紅到達光明街的時候,車禍剛剛發生,蘇連紅看到一個鄉下老太太讓公交車碾了,碾得很慘,明明是公交車司機的錯,可那個大胡子的公交司機居然跳下來罵血肉模糊的鄉下老太太,呸,找死跑到城裏找呀,他媽的,黴氣!蘇連紅氣得肺都要炸開了,要是換上往常,她一定會跳過去臭罵一頓,城裏人有啥了不起,撞死人得嚐命。可蘇連紅沒,蘇連紅還有要緊事兒要辦。蘇連紅從車禍現場走開,往西去,虎子在廣場西路的站牌下等她。蘇連紅越過廣場草坪,一個人猛地躍入眼簾。蘇連紅太認識他了,她在電視裏見過這個可恨的男人,太可恨了,蘇連紅做夢都想殺他。蘇連紅把恨藏在心裏,臉上盡量裝得平靜,她飛快地掃了一眼那男人,盡管他沒穿警服,盡管他的樣子顯得很可愛,可蘇連紅還是恨他。
蘇連紅這輩子不想放過的就是這個臭男人!
蘇連紅到了站牌下,沒想事情有了變故。虎子說那個人不願見她,還說要想把黑子的骨灰換出來,最好就不要讓她出現。蘇連紅心裏罵了聲媽的,什麼雞巴破局長,拿錢時咋不說不願意見老娘。蘇連紅沒辦法,她現在不能跟人家翻臉,人家說啥她得聽啥,黑子的骨灰還在他們手上,惹翻了對她沒好處。蘇連紅忍氣吞聲答應了。虎子說要她在家等著,一拿到骨灰他就去找她,然後陪她到鄉下。蘇連紅哦了聲,轉身離開了。
蘇連紅不想回家,時間還早,她不願悶在那個所謂的家裏,太傷心了,太孤寂了。蘇連紅又沒地方去。她到這個城市有些日子了,可她一次也沒轉過。黑子說吃這碗飯風險大,不易到處拋頭露麵。蘇連紅心想屁,老娘有啥風險,風險是你們大男人的,老娘隻管給你做飯,陪你睡覺,然後拿大把的錢學城裏女人一樣去挑時裝,去做美容,去逛超市。但黑子不同意。很多問題上黑子都跟她有分歧,蘇連紅覺得黑子現在是膽越來越小了,一點不像剛出道時那樣。可能跟蹲大獄有關,一想起黑子為她蹲大獄,蘇連紅心裏的氣便小了,我得給他麵子,她想。
黑子最終還是栽了。誰也沒想到英明一世的黑子最後居然栽到了一小年輕手裏,他媽的小男人,老娘饒不了你!
蘇連紅罵著那個叫遠東的臭警察,腳步胡亂邁到了懷水巷,她記得黑子說過,懷水巷有家鮮花店,裏麵的小妞不錯。該死的黑子,總也忘不了小妞,老娘陪了你十幾年,風裏浪裏的,把最好的青春都陪沒了,你還惦著小妞。那麼我跟虎子有一腿你也別怪我,你能吃嫩草,我為啥不能?
蘇連紅想去那家花店看看,到底是怎樣一個妞讓黑子忘不掉,夜裏趴她身上還妞呀妞呀的叫,反叫得讓她興奮。蘇連紅喜歡黑子在她身上時喚別的女人,越喚她越興奮,可第二天沒準她會找那女人算賬。當初黑子蹲大獄就因他叫了一個叫蕪的女人,那女人蘇連紅認識,是他們的女房東,蘇連紅後來找機會跟她挑釁,想賴掉三個月的房租,沒想蕪的男人揚言要操她,這把蘇連紅惹燥了。那時蘇連紅是深愛著黑子的,心裏裝不下別的男人,更不容別的男人張口操她。蘇連紅一生氣就把刀子捅進破男人肚子,驚得應聲趕來的黑子目瞪口呆。後來還是黑子替他頂罪,進了大獄。
那天起蘇連紅就覺欠下了黑子的,欠下了就得還他。蘇連紅想盡一切辦法搞到黑子骨灰就是想還他。
蘇連紅踏上懷水巷的時候,再次看見了那個臭男人,真是掃興,冤家路窄,蘇連紅也沒想到會這麼巧。不過蘇連紅很快改變了主意,她倒要看看,這個小男人到底有什麼本事,黑子怎麼就能栽他手裏。這麼一想,蘇連紅就朝小男人笑了笑,還衝他飛了個媚眼。
3
百合鮮花店的小麗昨晚去蹦迪,老板娘去了廣東,把店交給她打理。蹦迪真好呀,怪不得城裏的男孩女孩都往那裏跑。
昨晚她回來得太晚,快到淩晨一點了吧。如果不是那個叫貓的男人,她或許回來得更晚一點。可那個叫貓的男人太粘,他明明帶著一個叫朵朵的女孩兒,可身子還像口香糖一樣硬往她身上粘。小麗怕吃貓的虧,更怕那個叫朵朵的女孩兒吃幹醋,沒等蹦完就回來了。
說起來,那個叫朵朵的女孩兒真是不錯,頭次認識,她就那麼大方,請自己吃冰激淩,喝飲料,那種名叫動感地帶的水小麗一次也沒喝過,怎麼舍得喝呀。小麗來自鄉村,在這座城市幹過許多工作,還好,總算在花店安定了下來。朵朵可真是個幸福的女孩,人長得漂亮,也很豪爽。小麗一下就喜歡上了。朵朵也挺喜歡她,昨晚他們從認識到分開,說了不少話,親熱得跟姐妹一樣。朵朵曾貼著她的耳朵講,想喝什麼隻管點呀,反正有人掏錢。掏錢的就是那個叫貓的男人。貓不會是朵朵的男朋友,貓看上去有四十歲,像個有錢人,對了,好像是朵朵的老板,不過那樣兒也決不隻是老板。小麗想貓一定是看上了朵朵,想揩朵朵的油。朵朵不會看上他吧,那麼老的男人。不過也難說,看他們蹦迪的親熱勁,上床也說不定。城裏的女孩就是大方,啥也不在乎。小麗就不行,貓一貼著她的身子,她就大叫,惹得朵朵直笑。朵朵說你讓他貼呀,貼了就猛喝他,果然朵朵又要了很貴的冰雪美人,一杯幾十塊哩。
小麗今天很高興。今天是她的生日,小麗早早就起床了,老板娘不在,她要自己給過自己過一次生日,可惜昨晚沒請朵朵,要是有朵朵陪她就好了,不過請了朵朵貓會不會跟來呢?小麗正是猶豫這點。小麗可不喜歡貓給他過生日,那樣貓就會找借口接近她,說不定還要提出跟她睡覺,那樣小麗就不好辦了。小麗不想把身子隨便交給什麼男人,有錢也不行。再說貓是個不地道的男人,一定睡過不少女孩子,不知朵朵看清這點沒。小麗想,如果再碰上朵朵,一定要提個醒。要是讓貓睡了,男朋友不喜歡怎麼辦?她真替朵朵發愁。朵朵不會沒男朋友,那麼漂亮的女孩子,怎麼會沒有男朋友呢。
小麗的母親要來,說好就在這幾天,今天也說不定。小麗很久沒見母親了,從她到了這城市就沒見過母親,她寫信給家裏,說想母親了,讓母親來城裏。母親很快答應了她。本來她要接母親的,怕母親找不到她,可母親說不就一個城市麼,有啥了不起,她行,能找到。小麗隻好告訴母親,讓她下了火車坐二路車到廣場,然後從廣場穿過草坪,再往東走,有個懷水巷,第三家店就是。母親說記住了,好找,不就先到廣場麼,不就往東找懷水巷麼。小麗認為母親一定記住了,一定會按她說的找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