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花花朵朵,總是你方唱罷我登場。五月榴花紅似火,石榴花開了就是在提醒你,夏天的第一個節氣來了。
韓愈就說過,“五月榴花照眼明”,這一“照”一“明”,有著明豔、熱辣的風範,古人把五月稱為榴月,也許正因為此。戴複古的《山村》中寫到石榴花:“山崦誰家綠樹中,短牆半露石榴紅。蕭然門巷無人到,三兩孫隨白發翁。”這是幅山村風情圖,綠樹掩映的村舍中,紅紅的石榴花半露出短牆,深巷裏沒有外客來到,隻有三兩稚童跟著白發老爺爺嬉戲遊玩。因為有了火紅的石榴花,鄉村的夏天一點也不寂寞。過去,老北京人的四合院裏多種著石榴樹,“天棚魚缸石榴樹,先生肥狗胖丫頭”,就好像農民的“兩畝地一頭牛,老婆孩子熱炕頭”一樣,這樣過日子,很有滿足感。
唇脂呀裙衩呀,隻要跟石榴沾上邊,就可以跟熱辣的風情聯係上。唐代有種唇脂,就叫石榴嬌,想來應是大紅純正的顏色,才符合那個意氣風發、萬國來儀的大唐風範。唐代國公主用石榴做胭脂,是可以想得到的妖嬈嬌媚。我在陝西鄉間看到過鍾馗鎮鬼的年畫,醜陋異常的鍾馗,穿著長袍大褂,麵如鍋底,虯須暴眼,猙獰可怕,手裏提著一口寶劍,腳下踏著一個小鬼,鬢邊卻別著一朵石榴花,這反差真是大。
舊時女子穿的裙子叫石榴裙,石榴裙是大紅的,因其色似石榴花,形亦似石榴花,所以叫石榴裙。我對著陽台上的石榴花一番端詳,果然,石榴花的花瓣像紅色的裙擺,邊緣的凹凸就像是裙裾的起伏。
石榴裙跟女人有幹係。梁元帝的《烏棲曲》中有“芙蓉為帶石榴裙”詩句。唐人張光弼有詩雲:“西樓柳風吹晚涼,石榴裙映黃金觴。”大紅的裙裾翻飛著,宛若飄逸的火焰,多麼的張揚明媚呀。武則天有一首詩,寫於感業寺的晨鍾暮鼓中,寫得愁腸百結,肝腸寸斷:“看朱成碧思紛紛,憔悴支離為憶君。不信比來長下淚,開箱驗取石榴裙。”朱是大紅色,碧是青綠色,因為思念太濃,相思淚下,以致神思恍惚,把紅的看成青綠色,如果你不相信我對你的情感,就打開我的衣箱,把我的石榴裙取出來,檢驗一下上麵的淚痕。詩中有相思,也有幽怨。唐高宗李治看到這首詩後,立馬把武則天接回到身邊。明代鍾惺評論道:“‘看朱成碧’四字本奇,然尤覺‘思紛紛’三字憤亂顛倒無可奈何,老狐甚媚。”武則天的媚功真是沒話說。武媚娘武媚娘,既武又媚,軟硬兼施,哪個男人吃得消?
楊貴妃喜愛石榴花,亦愛著石榴裙。唐明皇寵愛楊貴妃,下令文武百官,見了貴妃一律見禮,拒不跪拜者,以欺君之罪嚴懲。眾臣無奈,見到楊貴妃身著石榴裙走來,紛紛下跪施禮。大臣們私下都以“拜倒在石榴裙下”之言解嘲。這以後,石榴裙成了女子的代稱。
石榴多籽,是討口彩的水果。那滿室榴籽,象征著子孫滿堂,舊時新嫁娘的床單、喜被中,常有“榴開百子”的圖案,是讓你多子多福呢。我在鄉間收來的老木窗、朱紅花板上,就有這樣的圖案。
很喜歡畫家張浩的花鳥畫。他畫花:玉蘭、清荷、梅花。畫果:柿子、石榴。一樹紅柿叫《霜色》,累累的石榴叫《長夏》。張浩的花兒果兒,有拙樸的味,又十分清麗。那一隻隻石榴,讓人感受到生命的豐盈。
石榴分兩種:花榴與果榴。陝西臨潼、雲南蒙自的石榴是果榴,很是出名,個頭很大,紅撲撲的,一剖開,是瑪瑙一樣晶瑩剔透的籽,白裏透紅,紅裏透亮,排列整齊,果粒帶著晶瑩的紅,甜美多汁,吃一個就撐飽了。我在新疆的大巴紮,吃過維吾爾族美女鮮榨的石榴汁,連皮帶籽現榨的,甜中帶酸,清涼可口,很是解渴。而本地的石榴,是花榴,花開得美,但果實不大,榴籽是青白色的,籽粒小小的,沒甚吃頭。入秋時,陽台上的石榴花結成果,有三五隻,像個鈴鐺似的掛著,我摘下一隻吃,酸澀得很,剩下幾隻,仍舊掛在枝頭,成了鳥兒的口中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