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芒紀111(1 / 3)

111 相親相愛

葉深深拖著沉重的腳步,一步步向下走去。

在濃蔭鬱鬱的小路上,她站在沈暨必經的路上等待著。

手機忽然輕微震動,在這樣的寂靜之中,令葉深深嚇了一跳,然後拿出來看了看,竟然是宋宋打來的。

她的心裏浮起不安的情緒。國內現在是晚上十點,為什麼夜生活無比豐富的宋宋會在這個時候忽然打電話過來?

她接起電話,遲疑地問:“宋宋,是店裏還是我媽媽出什麼事了?”

“應該說……都有吧。”宋宋艱難地擠出幾個字。

葉深深默然地靠在身後的樹上,低聲說:“你慢慢說。”

沈暨正帶著工人從另一條道過來,手裏提著待替換的石竹花。看見葉深深臉上的慎重模樣,便叫工人先去,自己停下來看著她。

葉深深開了免提,宋宋急切的聲音從電話中傳出來:“因為那次家暴,所以後來我和沈暨商量了下,覺得左右不過是錢的事嘛,所以……”

葉深深看了沈暨一眼,沈暨心虛地低下頭:“哦,是這事啊……”

葉深深聽著宋宋的話,一時來不及盤問沈暨,隻皺眉問:“難道他又給我們弄了一堆那種陳舊布料?”

“不是不是!上次的那個布料我們是被嚇到了,所以這回我們就把店裏的贈品交給你爸去采購了,估摸著贈品就算出啥問題,客戶也不會太在意的呀。”宋宋的話還在繼續著,“交換條件是讓阿姨到我們店裏來幫忙,晚上就睡在我們那邊,暫時就不回去了。我還以為這能幫到你的,也是小事,就沒和你細說,反正就幾個贈品,申啟民再貪汙吃回扣能吃多少呢?把阿姨從火坑裏救出來是正經,你說對吧?”

“然後呢?出了什麼事?”葉深深強壓住心裏的不安,竭力冷靜地問。

“就……比較過分啊,弄了一堆完全沒法用的東西,也不知是從哪個角落裏淘的,哎我就佩服他了,他以前不是在服裝廠跑采購的嗎?怎麼就認識那麼多積壓了大批八十年代舊貨的廠子,反正那奇葩的樣子,完全沒法用!就等於那一批定製全部作廢了,虧了好幾萬塊錢,沈暨跟我說這錢就他補上,別讓你知道……”

葉深深的目光又投向沈暨,也不知該是感激還是無奈。

沈暨痛苦地捂住自己的額頭,仰頭望天。

“可你媽想不開啊!下午她就跑去找申啟民了,要求他賠償咱們店裏的損失,誰知一言不合,申啟民他……在爭執中又動手了,你媽被推下樓梯摔骨折了,現在醫院躺著呢!我看這事也沒法瞞著你了,所以跟你說一下,你看怎麼辦啊?”

葉深深沉默片刻,然後說:“你先幫我好好照顧我媽吧,我這邊手頭還有點事情,等我一忙完,立即就回去。”

“我要回國一趟。”

葉深深的話一說出口,果然讓顧成殊皺起了眉頭。他放下手中的筆,嚴肅地看著她:“深深,你知道我們現在麵臨著多少事情嗎?”

葉深深當然知道,從Bastian的設計,到Slaman那邊的專題,最重要的,還是她剛剛進入Element.c,內部風起雲湧,局勢未穩,正在最關鍵的時刻。

葉深深將自己的臉埋在手肘上,沉默地靠在椅背上許久許久,才輕聲說:“可是我必須回去一趟,成殊,我得把我媽媽帶回我身邊。”

顧成殊詫異問:“你媽媽怎麼了?”

葉深深聲音微顫,強抑悲傷:“她住院了,被那人推下了樓梯,現在骨折住院中。”

顧成殊臉上微微變色,抿唇思索了片刻,站起身:“收拾東西,我們快去快回。”

葉深深一時有點不敢相信:“你也去嗎?”

“嗯。”他默然點頭,輕聲說,“如果連你最重要的親人都無法守護,你在這邊拚搏成功又有什麼意義?”

葉深深感激地看著他,他這麼幹脆利落地決定,讓她又反倒遲疑起來:“不過,我手頭的事情……”

“Bastian那邊,努曼先生會理解你的;時尚雜誌那邊,讓沈暨去盯著;至於Element.c,有本事他們馬上翻個大浪給我看看,我還正擔心出師無名呢。”顧成殊從儲藏室把旅行箱拖出來,交到她手裏,“而且你不是說過,你的根基在中國嗎?你在這邊的成長既然受阻,我想或許你回國後,能找到機會突破境界也不一定。”

葉深深嗯了一聲,抬手抹去眼角的淚水,胡亂拿了幾件自己的衣服,疊好放到箱子裏去。

等她準備好行李,顧成殊也已經定好機票,他比葉深深的動作更快,分分鍾就收拾好了東西,說:“走吧,我們一起回去。”

出門的時候,他給沈暨發了個消息:“記得過來幫深深的花澆水。”

飛機按時起飛。

深夜的航班,穿越歐洲的茫茫夜空,朝著中國的白晝飛去。

葉深深一動不動地靠在椅背上,戴著眼罩,在機艙調暗的燈光下一動不動。顧成殊卻在醒來時看見葉深深的眼罩下方,洇濕了一小塊淚痕。

他默不作聲地抬起手,輕輕環住葉深深的肩,讓她靠在自己的肩上。

她無聲地抽泣著,身體微微顫抖。

顧成殊默然抱著她,就像擁抱一個脆弱的孩子一樣。

葉深深終於抬手摘下自己的眼罩,那雙被淚水濡濕的眼睛顯得格外迷蒙:“成殊,謝謝你……陪我回家。”

所以她現在胸中充滿了最大的勇氣,決心去奮戰一場,為自己和母親拚一個最美好的未來。

“別這麼見外,我們之間不需要客套。”顧成殊揉揉她的發絲,低頭看著她,聲音略帶低喑,“而且,我媽媽此生遭際不幸,我常引以為憾,現在隻希望你媽媽能順遂平安,和你苦盡甘來。”

葉深深覺得自己眼睛又是一陣灼痛,眼淚差點再度漫出來。

她垂下眼,將臉輕靠在他的肩上,轉換了話題:“對了,有件事我忘了告訴你……我和你父親,見過麵了。”

顧成殊嗯了一聲,似乎並不在意:“什麼時候的事情?”

“就在今天,我去倫敦時,去你母親的墓上敬拜,結果遇見了他。雖然他沒有告訴我自己的身份,但我想應該就是他了。”

顧成殊問:“他送了什麼花?”

葉深深有點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但還是回答:“一束橙紅色虞美人。”

“那就是他了。我母親名叫容虞,所以我父親一直認為她應該喜歡虞美人,而且她的氣質也確實十分適合虞美人。”顧成殊說著,沉默了片刻,又問,“他對你的態度……友好嗎?”

葉深深垂下眼睫,輕聲說:“就是那種漠視腳下螻蟻的態度。”

顧成殊默然不語,仿佛早有預見。

葉深深歎了一口氣,默然往他的頸窩又蹭了蹭,靠緊一點。

顧成殊搭在她肩頭的手掌輕輕收攏,將她抱得距自己心口更近,說:“別在意他,我們之間的事,與他並無任何關係。”

在這三萬英尺的高空之中,窗外是澄澈的星河。

葉深深偎依在顧成殊的懷中,在這虛浮的、懸空的世界中,在不間斷的發動機轟鳴中,在動蕩不安的氛圍中,卻感覺到了異常的安寧。

葉深深在顧成殊的懷中,兩人說著有意義或者沒意義的話,終於漸漸感到困倦。

她最後記得自己問顧成殊的話是:“你媽媽真的喜歡虞美人嗎?”

顧成殊說:“不,她喜歡的是芍藥。”

稍微合了一會兒眼,神思恍惚中飛機已經落地。

到達機場時葉深深看起來頗為憔悴。但她一刻都舍不得耽擱,拖著行李就從機場打車趕往醫院。

葉深深透過車窗看向外麵,高架橋的旁邊,正是她以前經常去的輕紡城。她仿佛可以透過牆壁,看見裏麵那些熟悉的人,賣純色T恤的,賣布料的,賣輔料的……一個個老板的麵容都在她的腦海中,難以磨滅。

這是她植根的地方,無論她走到哪裏,永遠都難以抹滅當初在繁雜淩亂之中奔波成長的日子,就像她永遠都是在母親的縫紉機下長大的那個孩子。

顧成殊看見她悲哀幽微的側麵,便輕聲安慰她說:“放心吧,我們一定能幫你媽媽脫離現在的處境,你媽媽一定會過得好好的。”

葉深深沉默地點點頭,覺得自己又有點想要流淚的衝動。

醫院已經到了。兩人下車,按著宋宋提供的房間號,去尋找葉母的病房。

護士給他們指了路,又翻了翻登記冊,說:“半小時之前也有個訪客,好像還沒出來呢。”

葉深深並沒在意,顧成殊和她一起沿著走道進去時,對她說:“我剛剛看了一眼,訪客叫申啟民。”

申啟民在裏麵,半個多小時了,還沒出來。

葉深深的臉色頓時更加難看了。她加快了腳步,走到門口往虛掩的門縫內一張,蒼白的麵容簡直變得鐵青。

葉母靠坐在床頭,右手打了石膏掛在胸前,臉上也有大塊瘀青。

申啟民坐在床沿,麵前支著的桌子上放著飯菜,他拿著勺子一勺一勺喂葉母吃飯。

一勺飯,一勺菜,偶爾還舀一勺湯。一個認真地喂飯,一個乖乖地吃飯,四十多歲的兩個人,看起來就像相濡以沫的一對恩愛夫妻,隔壁床位的病友還向他們投去了羨慕的目光。

葉深深站在門縫外,在秋老虎的悶熱之中,感覺到涼氣從腳下一點一點地升上來,最終淹沒了她整個人。

滅頂的寒涼,將她一路上幻想的美好未來,毫不留情擊得粉碎。

顧成殊看了裏麵一眼,頓時也明白了。他抬手輕輕搭住葉深深的肩膀,壓低聲音:“你要進去嗎?”

葉深深沒有回答,她的身體僵硬,一動不動地站了許久,然後終於一咬牙,抬手推開病房的門,大步走了進去。

葉母麵朝著房門,一抬眼就看見了她,頓時又驚又喜,驚喜之中又有些慌亂惶惑,嘴裏含著申啟民給她喂的飯,含含糊糊地叫了一聲“深深”,就說不出話來了。

申啟民回頭一看葉深深,臉上頓時堆滿笑容:“深深回來了?怎麼不提前打電話來啊,爸好去機場接你嘛。”

葉深深仿佛沒聽見他的話,更沒有理會,隻走到病床前,看著葉母問:“媽,你的手怎麼了?”

“哦……”葉母捧著自己的手,為難地看看申啟民,見他滿臉悔意,便支吾著說:“前幾天,不小心從樓梯上摔下來了……”

“摔得挺重啊。”葉深深的目光從她手上移到臉上,盯著那塊瘀青說,“臉也摔到了?”

葉母難以啟齒,隻能點了點頭。

申啟民在旁邊問:“深深你吃飯了嗎?這邊還有飯,你也吃點?”說著,他遞上一雙一次性筷子,還幫她掰開了。

葉深深木然接過筷子,看著麵前這一對和睦恩愛的夫妻,又看看桌上這兩個油汪汪的菜和幹硬米飯,手緊緊地捏緊了手中的筷子。

上一次,他跪在麵前發誓絕不會有下一次,於是就揭過去了。

這一次,一頓打包的外賣,於是一切風暴就消弭了。

下一次呢?

葉深深手中的一次性筷子在她的手中啪的一聲,硬生生折斷了。斷裂的竹屑刺入她的手指,痛得卻並不劇烈。

葉深深將手中斷裂的筷子一把砸到了地上。

葉母和申啟民都愣住了,互相看了對方一眼,卻不敢說話。

顧成殊不知何時已經走到葉深深的身後,他按住了正要爆發的葉深深肩膀,示意她不要鬧出來。

葉深深眼眶通紅,氣得全身發抖,冷笑著質問:“怎麼,我媽都成這樣了,就在外麵路邊攤炒這麼兩個菜過來給她?”

申啟民張張嘴,囁嚅了半晌,無言以對。

葉母用自己完好的手拉了拉葉深深的衣襟,低聲說:“好啦,深深,你爸一時失手,我一時失足,也不是故意的,就是不湊巧才變成了這樣……”

“不巧?一次不巧兩次也是不巧?”葉深深一把甩開葉母的手,怒吼了出來,“媽,就他拿來的這種東西,你還真吃得下去?”

葉母低頭,眼中也滿是淚。

旁邊病床上的病友在旁邊看著,不滿地開了腔:“哎,你這個小姑娘脾氣挺大啊?你媽在病床上躺了這兩天,吃不好睡不著的,你什麼時候來看過?你爸好歹還帶著飯來喂她呢,你倒好,一來就挑剔飯菜,把筷子都給摔了,這麼有孝心你來伺候啊?!”

病房內坐著的那個家屬也點頭附和,說:“就是就是,沒見過這樣的子女。”

葉深深聽著這些話,卻又不想在醫院和這些陌生人撕,隻能咬牙狠狠瞪了他們一眼。

那兩人還想說什麼,顧成殊在葉深深身後開了口,聲音略帶緩慢,卻因此而帶著一種莫名的威懾力:“不要對自己不了解的事情妄下評論,否則需要自負責任。”

那兩人頓時不自覺地縮了一下頭,但還是嘴硬地還了一句:“什麼責任?難道你是律師,要告我們啊?”

“我是有律師執照,不過不是來找你們的,是來通知申啟民先生的。”顧成殊說著,看向申啟民,“因為你多次對妻子家暴,所以我們即將提起訴訟,要求你與葉芝雲女士結束婚姻關係,請在家等待法院下達通知書。”

“好啊!趕緊離趕緊離,這種人簡直就是混蛋,阿姨,祝你早日解脫,跟著深深去過好日子!”

葉母出院那天,葉深深去辦理出院手續,宋宋知道了要離婚的事,差點就在醫院裏載歌載舞了。

葉母手上的石膏已經取下了,但還得掛在胸前,免得錯位。她看著宋宋興奮的模樣,勉強笑著,沒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