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罷了。”渾邪王發問,“你在長安救護本王部下有功,早該來領賞,為何遲至今日啊?”
“王爺有所不知,”聶一坐在覆蓋狼皮的木墩上,“隻因在金殿被打,臀部傷口化膿,不能騎馬,難以出行,日前方得痊愈,所以未能早日得見大汗天顏。”
“本王已聽達魯奏報,多虧你在長安相救,達魯所許之事,本王一概應允。黃金千兩業已備妥。”渾邪王揮手,曾扮作渾邪王的衛將,手端著耀眼的黃金走上,直送到聶一麵前。
聶一雙手接過:“謝王爺重賞。”
“本王還要封你為禦帳都尉。”
“謝王爺!”但是聶一的聲音不夠響亮。
“怎麼,莫非嫌少?”
“非也,在下並不是為高官厚祿重賞而來。”
“還有何要求,盡請直言。”
“王爺,我要報仇啊。”
“報什麼仇?”渾邪王有幾分生疑,“難道你對當年親人之死還耿耿於懷,要報此仇嗎?”
“王爺誤會了。”聶一言道,“我在長安,遭到毒打,一番忠心,反成了驢肝肺,這怎不叫人記恨在心。”
“原來為此,都尉可放寬心,一待時機成熟,本王自會為你雪此仇恨。”
“王爺,還等何時機,絕好機會就在眼前哪。”
“你且講來。”
“那漢將軍王恢,一心一意要為朝廷出力,誰料反被劉徹貶官,現蝸居雁門邊地,每日裏愁腸百結。在下行前我二人曾共飲談心,他言說願將雁門郡獻與大王,讓我將他心跡奏明。”
“有這等事?”
“千真萬確。”
“你該不是詐降吧?”
“在下被毒打和王將軍遭貶斥,皆達魯將軍親眼所見,這豈能有假?”
達魯對此深信不疑:“大王在上,聶都尉一片忠心,臣以為所言不差。”
聶一接下去說:“王爺,我與王恢為內應,大軍即可通過雁門長驅直入,那麼漢土中州也是唾手可得也。”
渾邪王被說得動了心:“若真如都尉所說,本王求之不得。”
“常言道,食王之祿,忠王之事,臣與王恢為內應,管叫雁門一帶漢土盡屬大王所有。”
“都尉與王恢能成此大業,本王還當加封重賞。”
“王爺既是下了決心,臣這就返回雁門,與王將軍做好準備,十日後恭迎王爺大駕。”
“一言為定。”渾邪王特地在座位上起身,算是禮送聶一。
計劃得以實現,聶一恨不能一步飛回。他快馬加鞭,星夜兼程,不過四日光景,就已馳入長安。武帝聞報,心中大喜,當下傳旨,命李廣、公孫賀、韓安國、王恢四人為大將,在雁門關前的馬邑城,埋伏下三十萬大軍,單等渾邪王人馬到達,即將匈奴人馬一網打盡。
十月下旬,這幾日天氣又是格外的好,真是個難得的小陽春。暖融融的麗日掛在一碧萬裏的藍天,沒有一絲風,田野中莊稼業已收割殆盡,舉目一片空闊蒼茫。渾邪王統率十萬馬軍,井然有序地向前進發。按約定,聶一、王恢在馬邑相迎,想起雁門關附近方圓千裏的錦繡河山就要收入囊中,渾邪王真是忍不住麵帶笑容。因為這不隻是雁門一郡之地的得失,實則雁門乃匈奴進入中原的門戶。此前往往是為進入中原,在雁門都要經過一番苦戰。待到艱難取勝,匈奴一方也是精疲力盡,而漢國的增援人馬也已從各地趕來,匈奴則不得已退兵。就是說因為有了雁門這個屏障,匈奴總是難以取得大勝。而今雁門已是不戰可取,長驅直入,整個河東中原也成順手牽羊之勢,這怎不令人欣喜。
達魯見狀逢迎討好道:“大王此戰,兵不血刃而得漢國大片土地,立下不世奇功,青史留下芳名,偉績可比三皇五帝。”
“豈敢同先皇類比,但本王發誓要據有中原,讓長安成為我國的馬圈,我十萬鐵騎要飲馬長江。”
“大王請看,這田野中牛馬肥壯,目光所及之處就有數百頭之多,待雁門到手,數不清的男丁女婦,金銀珠寶,牛羊豬雞,全為我大王所有。那休屠王就難望我王之項背也。”
渾邪王沒有回答,他一言未發。
達魯心下奇怪,自己這番話為何沒能引起渾斜王的興趣呢?他偷眼打量,見主人雙睛瞪圓向田野裏四處張望不止。禁不住發問:“大王,你這是看甚,莫非還有何異常不成?”
“正是。”渾邪王應聲說,“你看,這遍野牲畜何止幾百頭,卻為何沒有一個放牧之人?”
“這……”達魯分析說,“也許牧人在哪裏背風休息,我們不曾看見而已。”
“不對!本王已是一路觀察許久,根本沒有牧人。”
“這麼多牲畜,它們的主人就放心?”
“可疑之處正在於此。”渾邪王以他的經驗,越發生疑,“此處地處邊境,我大軍經常奔襲,以往田野中莫說是這成百上千的牛馬大牲畜,就連一隻雞都難得見到,今日卻是如此眾多的牲畜悠閑地吃草,豈不是太反常了?”
“大王覺得疑在何處呢?”
“這分明是擺樣子給我們看的。”
“難道說聶一是詐降?”
“還難斷定,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萬一聶一有鬼,我們這十萬大軍可就斷送啦!”
“那該怎麼辦,如何判斷聶一有否陰謀?”達魯說,“約定在馬邑見麵,隻有到了那裏再辨真偽了。”
“不!傳令全軍,停止前進。”
“這卻為何?”
“這裏距馬邑尚有二十裏路,你現在就去馬邑探一下虛實,要聶一前來迎接。他若是不來,即心中有鬼。”
達魯有幾分膽怯:“大王,聶都尉答應在馬邑相迎,想來不會有假,我們隻管前去相會就是。”
“本王命你前往,休要推三阻四。”渾邪王瞪起雙眼,“難道說你還要抗命不成?”
“下官不敢。”達魯趕緊應承下來。
“快去快回,不要讓本王等得太久。”
“下官遵命。”達魯策馬如飛,先行往馬邑而去。
渾邪王傳令:“原地休息。”他也下了戰馬,衛將為他鋪上地氈,渾邪王席地而坐,靜候達魯返回。
馬邑城裏,大將軍李廣和王恢在焦急地等待匈奴大軍進入伏擊區。馬邑城外十裏路程內,兩側皆是崇山峻嶺,中間一條官道曲折迂回,漢軍三十萬已是嚴陣以待,隻要渾邪王率軍進入,勢必要全軍覆沒。馬探報稱匈奴軍距山穀穀口僅有十裏路了,王恢和李廣相視一笑,期待著即將到來的勝利。
又一個馬探匆匆來報:“二位將軍,匈奴軍馬原地不動停止不前,而派一人單騎而來。”
二人相對,無不現出驚疑神色。王恢將手一揮:“再探。”
李廣不無憂慮:“王將軍,莫非渾邪王看出了破綻?”
“不會的!”王恢其實也是在安慰自己,“如若生疑,匈奴大軍自當退兵遁去,何必要原地停留呢?”
李廣提醒道:“王將軍,萬歲傾舉國財力,調集三十萬人馬,在長安專候捷報,此戰若是不能如願,你我都難以向萬歲交待呀!”
“水無常勢,兵無常形,戰場戰局,瞬息萬變,作為臣子,你我自當竭盡全力,報效國家,效忠聖上,力爭早送勝利消息。但萬一有變,局勢也非你我所能左右,萬歲亦當體恤臣下。”
“照王將軍所說,這埋伏的計劃,有流產的可能?”
“不,我始終堅信此戰定能全殲匈奴十萬大軍,”王恢又加重一下語氣,“渾邪王不是生擒,也將被斬殺在戰場。”
一旁侍立的聶一也充滿信心:“李大人,渾邪王和達魯對我深信不疑,小人覺得不會落空。”
正說之時,門下來報:“二位大人,匈奴都護將軍達魯求見。”
李廣看看王恢:“他是來探虛實的,如若見我在,必起疑心,我當回避才是。”
“將軍所言極是。”王恢吩咐門子,“領他來見。”
達魯進得廳堂,不住地左顧右盼。聶一迎上前去:“將軍為何這般小心,兩側可是沒有刀斧手啊。”
“聶都尉取笑了。”
王恢先發治人:“達魯將軍,原定大王和你並全軍同來,卻為何單人獨騎來到馬邑。”
達魯早有準備:“王大人有所不知,二位既已歸順,就是我家大王帳下之臣,王爺駕到,總該遠道相迎,方為人臣之道,故而特來請二位前去接駕,以免怠慢之罪。”
王恢對此毫無思想準備,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回答。見狀,聶一在旁為之解圍:“達魯將軍,馬邑離雁門已有數十裏路程,我二人接到馬邑,難道還不是遠道相迎嗎?”
“啊,這個……”輪到達魯不知所措了,“二位若再迎到軍前,不是更顯忠心可嘉嗎?”
“達魯將軍,是否對我二人存有疑慮了?”聶一索性以攻為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