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鑄從蘇聯回來,很認真地對女兒說:“亮亮,我在莫斯科看見一件小大衣,真漂亮,正合適你穿……”
“真的?”陶斯亮高興得跳起來。因為父親出門從來不曾往家買過東西。“在哪兒呢?”陶斯亮去翻父親的皮箱。陶鑄立刻尷尬了,攔住女兒說:“別翻了。我想了想,沒給你買,不能養成你那個毛病,物質欲。我買了個鋤草機,叫省裏研究研究,看我們能不能製造出來。”
陶鑄教育完女兒,卻給了妻子“物質利益”。那是一雙狗皮靴。他動感情地說:“曾誌,結婚20多年了,你就跟我張過一次口,我一直記著,這次才兌現。喏,你要的狗皮靴。”
曾誌愣住了:“我什麼時候跟你要狗皮靴了?”
陶鑄皺起眉頭:“哎,你忘了?在齊齊哈爾,富春同誌和蔡暢同誌都在場的麼……”“你氣死人不是?”曾誌哭笑不得,“那是什麼時候什麼地方?那是齊齊哈爾的冬天,零下40度!這是在哪兒?廣州有穿狗皮靴的嗎?”
陶鑄愣怔一番,好像想通什麼重要哲理一般,輕拍額頭:“嗯,好像沒看見……”
陶鑄並不怕挫折。他下次出門,又替妻子從上海買回一件塑料雨衣,兩件襯衣。雨衣是草綠色帶圓圓的黃點,襯衣一件是水綠色抽紗的,一件是玫瑰紅絲襯衣。
曾誌又是那副哭笑不得的樣子,喊著:“你到底是給我買的還是給亮亮買的?”
“你不是找別扭嗎?”陶鑄也皺眉頭:“亮亮能穿嗎?”
陶斯亮早已穿上了那件漂亮的雨衣,可惜一大截拖在地上,真像洋娃娃扣進了水桶裏。
“我能穿嗎?”曾誌一邊將那襯衣貼在胸前照鏡子,一邊問:“你看我能穿嗎?”
陶鑄大聲說:“你不穿上試試怎麼知道不行?我說了你的尺寸?”
“我說的是顏色!”曾誌扭回頭來,“我多大歲數了?18還是20?太豔了!”
“真是的,尺寸完了還有顏色……”陶鑄大概也看出太豔了,小聲嘟噥著溜走了。
“愛得笨”自然留下印象深,關鍵時刻便會發生作用,特別是夫妻矛盾鬧大的時候。
有一次,曾誌在中央黨校學習,陶鑄到北京開會,把女兒也帶去了,放在王鶴壽家裏。
王鶴壽是陶斯亮的幹爹。說來也有趣,在延安,陶斯亮還不懂事時,隻要哭得止不住,她的父母便趕緊去請王鶴壽。大概王鶴壽長得太善良,性情太溫和吧,隻要他的麵孔在小亮亮眼前一出現,她就會停止哭;王鶴壽再那麼一笑,亮亮也會跟著笑起來。這也叫一份緣分吧,王鶴壽理所當然地作了陶斯亮的幹爹。
那天,陶斯亮在幹爹家裏正睡得香,忽然被一種聲音驚醒了。仔細聽聽,像母親的聲音,如訴如泣。她就不安地叫了一聲:“媽!”
片刻,母親來到床前,捧了一杯熱茶水,讓蒸氣熏鼻子,大概是鼻子壅塞吧?眼睛紅紅的,淚痕未幹,張口就說:“亮亮,媽媽要和你爸爸離婚!”
陶斯亮嚇一跳,自衛似地撲楞一下跳起身,在一點朦朧的知識驅趕下,大聲問:“是不是我爸又有別的女人了?”
曾誌搖搖頭:“那倒不是,你爸不是那種人。他老壓製我,多少年來大男子主義,壓製我,我也有我的事業,可他處處壓製……”
陶斯亮立刻鬆下一口氣,提醒母親:“可爸還給你買狗皮靴和花襯衣呢,爸可從沒給我買!”
曾誌撲哧一聲,不知是哭還是笑,反正兩眼淚汪汪,火氣熄掉不少。
王鶴壽進來了,拉曾誌出去,一邊勸道:“這些事也要跟亮亮說,她還是個小孩子。你呀,走走走,老陶馬上要來呢。”
工夫不大,陶鑄來了,賠了不少好話,王鶴壽也在一旁敲鼓敲鑼地幫腔。
“反正我是你的雞肋,棄之可惜,食之無味……”曾誌似怨似嗔地嘟噥著,被陶鑄帶走了。
矛盾鬧到一定尖銳的程度,那就不是一般人能勸解的了,甚至毛澤東都出了麵。
那是第一次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召開前,廣州市推舉曾誌為人大代表。名單報到省裏,陶鑄不同意,將曾誌的名字勾了,換上了蘇蕙。
曾誌很生氣,找陶鑄評理:“你為啥不同意我當代表?”
“要照顧方方同誌麼。”陶鑄說出他的考慮,“方方受了批評,人大代表還是叫他愛人蘇蕙當合適,要從政治上考慮問題。”
據廣州市一些老人講,當時反地方主義,方方是受了不應有的傷害。
曾誌不滿地指出:“你照顧方方,說到底是拿別人政治上的待遇去照顧你個人的政治關係。我是獨立的,不許你這樣做!”
“我就這樣決定了!”陶鑄很火。
“我告訴毛主席去!”
“你告!我怕你告?”
曾誌再不多說一句,回頭就走。她還真向毛澤東告了一狀。告狀信的大致意思是:我不是爭當人大代表,我是由大家推舉,組織上最後確定的代表。可是被陶鑄一個人給否定了。他要照顧方方同誌受了批評,叫他愛人當代表,這不是從工作表現考慮,也不是按標準衡量,這是從維護私人關係考慮,是一種自私自利的表現。我反對這種錯誤作法。
報告被毛澤東身邊負責機要工作的人打回到廣州市委。市委開會討論後,決定仍由曾誌任全國人大代表。
類似的事情以後仍然不斷,曾誌終於當麵向毛澤東告狀了。
“唉,善人受人欺,良馬任人騎哪。”毛澤東用同情的目光望著曾誌:“這個陶鑄,長了犄角,連你也欺侮起來了。”
“生活上的事好說,工作上沒法忍受。我要是談點工作上的意見,他一概不聽,正確的也不聽。同樣的意見,我請區夢覺、林李明、趙紫陽這些人去說,他就聽,就滿口說好。他隻把我看成老婆,不是一個負責幹部。大男子主義,封建主義的一套……”
“這個陶鑄!”毛澤東沉下臉,“你告訴他,曾誌是我黨一名高級領導幹部,講了正確意見他就要聽,不聽是要犯錯誤的,就說我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