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氏之先,與楚同姓,令尹子文之後也。子文初生,棄於瞢中,而虎乳之。楚人謂乳\"穀\",謂虎\"於菟\",故名穀於菟,字子文。楚人謂虎\"班\",其子以為號。秦之滅楚,遷晉、代之間,因氏焉。
始皇之末,班壹避地於樓煩,致馬、牛、羊數千群。值漢初定,與民無禁,當孝惠、高後時,以財雄邊,出入弋獵,旌旗鼓吹,年百餘歲,以壽終,故北方多以\"壹\"為字者。
壹生孺。孺為任俠,州郡歌之。孺生長,官至上穀守。長生回,以茂林為長子令。回生況,舉孝廉為郎,積功勞,至上河農都尉,大司農奏課連最,入為左曹越騎校尉。成帝之初,女為婕妤,致仕就第,資累千金,徒昌陵。昌陵後罷,大臣名家皆占數於長安。
況生三子:伯、斿、稚。伯少受《詩》於師丹。大將軍王鳳薦伯宜勸學,召見宴昵殿,容貌甚麗,誦說有法,拜為中常侍。時,上方鄉學,鄭寬中、張禹朝夕入說《尚書》、《論語》於金華殿中,詔伯受焉。既通大義,又講異同於許商,遷奉車都尉。數年,金華之業絕,出與王、許子弟為群,在於綺襦紈絝之間,非其好也。
家本北邊,誌節慷慨,數求使匈奴。河平中,單於來朝,上使伯持節迎於塞下。會定襄大姓石、李群輩報怨,殺追捕吏,伯上狀,因自請願試守期月。上遣侍中中郎將王舜馳傳代伯護單於,並奉璽書印綬,即拜伯為定襄太守。定襄聞伯素貴,年少,自請治劇,畏其下車作威,吏民竦息。伯至,請問耆老父祖故人有舊恩者,迎延滿堂,日為供具,執子孔禮。郡中益弛。諸所賓禮皆名豪,懷恩醉酒,共諫伯宜頗攝錄盜賊,具言本謀亡匿處。伯曰:\"是所望於父師矣。\"乃召屬縣長吏,選精進掾史,分部收捕,及它隱伏,旬日盡得。郡中震栗,鹹稱神明。歲餘,上征伯。伯上書願過故郡上父祖塚。有詔,太守、都尉以下會。因召宗族,各以親疏加恩施,散數百金。北州以為榮,長老紀焉。道病中風,既至,以侍中光祿大夫養病,賞賜甚厚,數年未能起。
會許皇後廢,班婕妤供養東宮,進侍者李平為婕妤,而趙飛燕為皇後,伯遂稱篤。久之,上出過臨侯陽,伯惶恐,起視事。
自大將軍薨後,富平、定陵侯張放、淳於長等始愛幸,出為微行,行則同輿執轡;入侍禁中,設宴飲之會,及趙、李諸侍中皆引滿舉白,談笑大噱。時乘輿幄坐張畫屏風,畫紂醉踞妲己作長夜之樂。上以伯新起,數目禮之,因顧指畫而問伯:\"紂為無道,至於是乎?\"伯對曰:\"《書》雲'乃用婦人之言',何有踞肆於朝?所謂眾惡歸之,不如是之甚者也。\"上曰:\"苟不若此,此圖何戒?\"伯曰:\"'沉湎於酒',微子所以告去也;'式號式呼',《大雅》所以流連也。《詩》、《書》淫亂之戒,其原皆在於酒。\"上乃喟然歎曰:\"吾久不見班生,今日複聞讜言!\"放等不懌,稍自引起更衣,因罷出。時,長信庭林表適使來,聞見之。
後上朝東宮,太後泣曰:\"帝間顏色瘦黑,班侍中本大將軍所舉,宜寵異之,益求其比,以輔聖德。宜遣富平侯且就國。\"上曰:\"諾。\"車騎將軍王音聞之,以風丞相禦史奏富平侯罪過,上乃出放為邊都尉。後複證入,太後與上書曰:\"前所道尚未效,富平侯反複來,其能默乎?\"上謝曰:\"請今奉詔。\"是時,許商為少府,師丹為光祿大夫,上於是引商、丹入為光祿勳,伯遷水衡都尉,與兩師並侍中,皆秩中二千石。每朝東宮,常從;及有大政,俱使諭指於公卿。上亦稍厭遊宴,複修經書之業,太後甚悅。丞相方進複奏,富平侯竟就國。會伯病卒,年三十八,朝廷湣惜焉。
斿博學有俊材,左將軍史丹舉賢良方正,以對策為議郎,遷諫大夫、右曹中郎將,與劉向校秘書。每奏事,斿以選受詔進讀群書。上器其能,賜以秘書之副。時書不布,自東平思王以叔父求《太史公》、諸子書,大將軍白不許。語在《東平王傳》斿亦早卒,有子曰嗣,顯名當世。
稚少為黃門郎中常侍,方直自守。成帝季年,立定陶王為太子,數遣中盾請問近臣,稚獨不敢答。哀帝即位,出稚為西河屬國都尉,遷廣平相。
王莽少與稚兄弟同列友善,兄事斿而弟畜稚。斿之卒也,修緦麻,賻賵甚厚。平帝即位,太後臨朝,莽秉政,方欲文致太平,使使者分行風俗,采頌聲,而稚無所上。琅邪太守公孫閎言災害於公府,大司空甄豐遣屬馳至兩郡諷吏民,而劾閎空造不詳,稚絕嘉應,嫉害聖政,皆不道。太後曰:\"不宣德美,宜與言災害者異罰。且後宮賢家,我所哀也。\"閎獨下獄誅。稚懼,上書陳恩謝罪,願歸相印,入補延陵園郎,太後許焉。食故祿終身。由是班氏不顯莽朝,亦不罹咎。
初,成帝性寬,進入直言,是以王音、翟方進等繩法舉過,而劉向、杜鄴、王章、硃雲之徒肆意犯上,故自帝師安昌侯,諸舅大將軍兄弟及公卿大夫、後宮外屬史、許之家有貴寵者,莫不被文傷詆。唯穀永嚐言:\"建始、河平之際,許、班之貴,傾動前朝,熏灼四方,賞賜無量,空虛內臧,女寵至極,不可尚矣;今之後起,無所不饗,仁倍於前。\"永指以駁饑趙、李,亦無間雲。
稚生彪。彪字叔皮,幼與從兄嗣共遊學,家有賜書,內足於財,好古之士自遠方至,父黨揚子雲以下莫不造門。
嗣雖修儒學,然貴老、嚴之術。桓生欲借其書,嗣報曰:\"若夫嚴子者,絕聖棄智,修生保真,清虛淡泊,歸之自然,獨師友造化,而不為世俗所役者也。漁釣於一壑,則萬物不奸其誌,棲遲於一丘,則天下不易其樂。不CB5C聖人之罔,不嗅驕君之餌,蕩然肆誌,談者不得而名焉,故可貴也。今吾子已貫仁誼之羈絆,係名聲之韁鎖,伏周、孔之軌躅,馳顏、閔之極摯,既係攣於世教矣,何用大道為自炫耀?昔有學步於邯鄲者,曾未得其仿佛,又複失其故步,遂匍匐而歸耳!恐似此類,故不進。\"嗣之行己持論如此。
叔皮唯聖人之道然後盡心焉。年二十,遭王莽敗,世祖即位於冀州。時隗囂據壟擁眾,招輯英俊,而公孫述稱帝於蜀漢,天下雲擾,大者連州郡,小者據縣邑。囂問彪曰:\"往者周亡,戰國並爭,天下分裂,數世然後乃定,其抑者從橫之事複起於今乎?將承運迭興在於一人也?願先生論之。\"對曰:\"周之廢興與漢異。昔周立爵五等,諸侯從政,本根既微,枝葉強大,故其末流有從橫之事,其勢然也。漢家承秦之製,並立郡縣,主有專己之威,臣無百年之柄。至於成帝,假借外家,哀、平短祚,國嗣三絕,危自上起,傷不及下。故王氏之貴,傾擅朝廷,能竊號位,而不根於民。是以即真之後,天下莫不引領而歎,十餘年間,外內騷擾,遠近俱發,假號雲合,鹹稱劉氏,不謀而同辭。方今雄桀帶州城者,皆無七國世業之資。《詩》雲:\"皇矣上帝,臨下有赫,鑒觀四方,求民之莫。'今民皆謳吟思漢,鄉仰劉氏,已可知矣。\"囂曰:\"先生言周、漢之勢,可也,至於但見愚民習識劉氏姓號之故,而謂漢家複興,疏矣!昔秦失其鹿,劉季逐而掎之,時民複知漢乎!\"既感囂言,又湣狂狡之不息,乃著《王命論》以救時難。其辭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