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場合小環境,還不乏小旮旯小犄角處,出個花點子拿個巧主意,達到小小目的,越來越成為馬廣地的拿手好戲,連家屬區的婦女孩子們都說他花花腸子多。就是自打王明明入獄後,也不知道怎麼傳的,那個“尿債要用尿來還”的故事不翼而飛,幾乎傳遍了整個生產隊,加上有些喜歡聽故事、編故事的人再添油加醋,更是有聲有色。據說,不少人聽了都捧腹哈哈大笑,有時仨倆一夥的見到馬廣地就笑個不止。乍傳開這個故事那幾天,有的家屬和馬廣地開玩笑,討要笑壞肚皮的錢,他還不知怎麼回事,經人一點才明白過來,尋思尋思,自己也覺得好笑。還說別人,他在被窩裏給韓秋梅講這個故事時,笑得她上氣不接下氣,直閃淚花兒。
不過,也眾所公認,這小子心眼兒不壞,花花腸子不往好人身上使,你不惹著他,他是不會去惹你。有一天傍晚,大夥兒在樹下納涼,正傳講馬廣地的故事,他手扇扇子,肩搭衣服,踢哩踏啦走來了。錢校長送了他個“小濟公活佛”的綽號,引逗得大家又是一陣哄笑。
這不,馬廣地就憑著花花腸子裏的小智小謀在場部公安分局說服了邵大軍,又在小興安公社民政股說服了股長,痛痛快快地辦完了離婚手續,然後又跑到場部醫院,既沒花大錢,又沒像小不點兒那樣讓自己身板活遭罪,痛痛快快地弄到手一張診斷書,名堂就是“神經官能症”,跟大夫擠鼻弄眼捂著腦袋講,那個疼呀,疼疼疼,疼起來簡直是活要命!
還有,知青們開始傳說張隊長有點兒難辦事了,有的說是因為給黃曉敏辦假家變鬧得李晉等上訪,挨了肖書記的剋,也有的說是鄭風華沒鼻子沒臉給他上了一頓政治課,送點禮辦返城手續難了。馬廣地可不這樣想,他覺得闖這一關比任何一關都容易,否則不會舍掉這麼大臉麵去和恩恩愛愛的老婆離婚。嘿,難,難是鑰匙沒捅到竅門上,張隊長兩口子見禮不收就像狗改吃屎一樣,很難很難一下子就收斂。他根本就是不見兔子不撒鷹,不給他送禮不辦事。馬廣地與韓秋梅一商量:咬咬牙,拿出攢下的一百元錢,到縣城百貨大樓挑最貴、鑲金邊的大掛鍾買了一隻,晚飯後,趁大家都在學習,神不知鬼不覺地溜進張隊長家。張隊長兩口子知道這馬廣地鬼頭蛤蟆眼,好捅個尿窩窩,可又一想,因為給他開離婚證明信挨了鄭風華的批評,一看他返城證明手續弄得齊全,反正沒幾天就可能辦完手續走人了,再說,他還不至於說給自己送禮吧?張隊長還有個小心眼,馬廣地鬼頭蛤蟆眼的,說不定真要甩韓秋梅,那可是個好媳婦。小康搞的那個馬麗娜是先斬後奏沒辦法,馬廣地一走,梁玉英一走,想法把韓秋梅娶家來做兒媳婦,她已經有生兒子的前科,人也漂亮能幹……一看這個大掛鍾,家裏缺不說,也著實惹人喜歡……張隊長簽完字後,推推搡搡就收下了,為了留一手,在馬廣地要出門口時他還說:“你不拿走就先放這兒,反正我們不收禮。”馬廣地早猜出了他兩口子的鬼把戲,心裏嘀咕,反正有你這簽字,我明天一早就可以到文書那裏蓋上章。
嗬,馬廣地多麼得意啊,這就算闖過返城第一大關嘍!返城啊返城,伸出手已經摸到城邊子嘍!
他跨出隊辦公室大門,攥緊返城申請登記表,怕它長翅膀飛了似的,揣進貼身兜裏又往下塞了塞,才拿出手來。他突然又一陣惆悵,把登記表掏出來展開看了看那張隊長簽的名字,心裏罵:他媽個糞的,他像老蟑爬似的簽個名字,就值近一百塊錢?去縣城買這口掛鍾,加上來回路費,一百塊還掛點零頭呢,我兩口子還養個孩子,苦攢苦省整整得三個月,一個月,去掉星期天是二十五個半班,上滿了才三十二塊錢,一天掙一塊二毛五分五厘,要是大會戰就更苦。比如這割豆子吧,就得哈幾萬次腰,掉地下幾萬個汗珠兒才能掙到手。這一百元大票,得彎多少個幾萬次腰,掉多少個幾萬顆汗珠子呀,這些錢要是買白麵,一毛五分錢一斤,能買六百多斤哩……他媽的,一下子讓他逗去了,不,不是逗去的,是自己送去的!既然是自己送去的,還心疼什麼呢?想到這裏又寬慰了,錢是身外之物,沒了再掙!話這麼說,哪那麼容易呢,也就是這回豁出來了吧!去買掛鍾時,買完回來的汽車票,就剩了八毛錢,正想吃頓飯,一到飯店門口發現一個殘疾人正拄著雙拐作揖乞討,一股可憐勁湧上心頭,一百塊錢送禮都舍得了,行行好還舍不得嗎?一出手把那八毛錢給了殘疾乞討人。
他把返城登記表揣好,樂顛顛地朝知青大宿舍跑去,準備再參加一會兒晚飯後的學習。誰知他剛進宿舍,正好學習結束。
“喂,馬廣地,”袁大炮見馬廣地推門進來,迎著他問,“全隊知青都學習,你幹什麼去了?”問話口氣裏有點兒火藥味。
馬廣地嘿嘿一笑:“嘿,冷鍋裏蹦出個熱豆來,我是後勤排的,你是大田排的。我上有書記、隊長管著,下有排長李晉看著,你管的哪門子閑事呀?”
“咱們兩個排在一起學習,鄭書記讓我和李晉負責,怎麼?管不了你呀?”袁大炮理由充足地駁斥馬廣地,“李晉跟我說有點兒事兒走了,你怎麼的吧?”
“噢,這麼回事呀,”馬廣地哪是讓人的主兒,語氣裏也不帶好調兒,“李晉不在,接來打時間差的這麼點兒權力也要行使行使?昨天晚上我就和李排長請假了,張隊長也知道剛才我幹什麼去了。至於幹什麼,和你得保密!”他是有意氣袁大炮。
袁大炮讓馬廣地氣得瞪圓了眼珠子:“撒謊怎麼辦?”
“好像我撒謊撒慣了似的,你們大夥兒都聽著哇,”馬廣地扯著嗓子向學習休息沒出去放風的知青大嚷,“我要和袁排長打賭啦,我要撒謊從這兒爬到豬號。我要沒撒謊,就讓咱袁排長從這兒爬到豬號,你們可給作證啊,輸了不爬木匠揍的!”
“你……你……”袁大炮剛要撒口,想起這小子從不吃虧,猶豫了,又想起那回打賭喝涼水的難受滋味,用半真半假的口氣鬆了套,“現在是揭批林彪和‘四人幫’,其中有一條就是不撒謊辦不成大事兒,謊話說一萬次就變成真理。你要是撒謊,就得結合學習認識認識,沒撒謊就拉倒,誰跟你扯那王八犢子!”
馬廣地一歪脖子:“那不是你要扯的嗎?”
“得得得,”袁大炮向場部給肖書記打匿名電話告馬廣地假離婚真返城沒成,想借這個題目讓他難堪一下,覺得滿有把握,“我跟你打這賭吧:你說說,你和韓秋梅是真離婚還是假離婚吧?能不能打打這個賭?”
“能哇,”馬廣地把眼珠子一瞪,“我說是真的!你說是什麼吧?”
“假的!”
“怎麼個賭法?”
“就像剛才你說的!”
“講完條件就發誓算數,讓大家做證。”
“好!”
“我說是真離婚有三條,”馬廣地順口就講了出來,“第一條打鬧不可開交,我倆都同意離婚,不再同居;第二條是辦了離婚手續,符合法律程序,有離婚證為據;第三條是連張隊長都承認我是真的,不然怎麼能給我打證明。”他說完叫號:“你說我是假的,拿出證據來吧,空口無憑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