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在這個時候,馮家昌抬起手腕,下意識地看了一下表。他有“表”了,他手腕上戴著表呢,金光閃閃的表!
——那昔日的,不過是一個牙印。一個牙印算什麼?!
——連續五年,他都在獎狀的後邊寫著三個字:等著我……心很辣,心已經被辣椒糊住了。那辣在傷口上一瓣兒一辯兒地磨著,熱烘烘地痛!說過不哭,說過不掉淚的,見了他,也還是掉了淚。女人哪,淚怎麼就這麼賤?!那血一浪一浪地湧著,血辣是可以生火的,血辣己冒出了一股一股的狼煙!也不盡是恨,也不盡是怨,什麼都不是,就是眼前一黑一黑的,像無數個蠓蟲在飛……劉漢香咬了咬牙,突然笑了。既然已經無話可說,那就說點別的吧。她話鋒一轉,笑著說:“來之前,村裏人給我出了一些主意,你想聽聽麼?”
他冷冷地“哼”了一聲。似乎是說,不管你說什麼。豁出去了,就這一堆兒了!
劉漢香說:“頭一條,就是讓我把身子墊得大一點,挺著個肚子,做出懷孕的樣子,去找你們領導。領導要是不見,就在你們軍區的大門口立著,站上三天,隻要見了你們的人,逢人就說,我是你的未婚妻,等了你八年……”
§§第九章
馮家昌直直地站在那裏,緊皺著眉頭,一聲不吭。
劉漢香接著說:“第二條,讓你爹領著我,扮成撿破爛的,直接去找你那城裏的女人。進門就她跪下,憑她怎麼說,就是不起來……那時候,我一句話不用說,就讓你爹說。我說的話她可能不信,你爹說的話她會信。爾後,再找你們領導,一級一級找上去,讓你爹對他們說主,隻說實情,不說一句假話,你爹的話,他們會信。”
這時候,馮家昌又“哼”了一聲,那張臉,鐵板一樣。
劉漢香說:“第三條,讓村裏來二三十個老頭老婆,把軍區的大門給圍了。見了你,沒有二話,就是唾沫,光那唾沫就能把人淹了!爾後,一條條、一款款地給上頭的領導訴說你的‘長處’,曆數你在村裏的各樣‘表現’,讓部隊上的人都知道你家的善,知道你的為人……”
“這第四條,是‘呱噠叔’出的,他說,把你做下的事寫成‘傳單’,全村人都蓋上指印,印上幾百份,見人就發。從縣武裝部一直送到北京的國防部……”
“第五條,他們說,在你家,我已住了七個多年頭了。那就一直住下去,該做什麼就做什麼,看你怎麼辦。你要是敢這麼家一頭,外一頭,就是重婚,就犯了大法了,那也好辦,這個事;你想瞞也瞞不住。農閑的時候,村裏來些人,就上你家去,去了就吃、就喝、就攪和你。隔三差五地派人去攪和你。你不讓人過了,你也別想過好日子,叫你天天不得安生……”
“第六條,他們說;城裏不是有人雇保姆麼?那好,我就算是你們家雇的一個保姆。你算一算,七年多,一個保姆,一年的費用是多少?老老少少的吃穿花用是多少?還有精神上的損失又是多少?這麼算下來,就把你算垮了。你要是敢說個不字,那就砸,見什麼砸什麼,法不製眾,你有本事,就把一村人都抓起來……”
“第七條,他們說,也有賴法。再不行,就去法院裏告你強奸。你就是一強奸犯。全村人都可以證明你是一個強奸犯,時間、地點、人證、物證都有,人人都可以寫證言。那天晚上,你是攔路強奸……”
“第八條,全村出動,背上被子,帶上幹糧,穿上老棉襖,三千口人來‘抬’你一個人。進城後人分兩撥,一撥來軍區,一撥去你老婆的單位,就在這城裏紮下來,啥時說好了,啥時候走人……他們說,一個上梁村,要是合起夥子‘抬’一個人,一準能把你‘抬’回去。”
“第九條,這個主意是辣嫂出的。辣嫂說,要是我,就弄根繩纏腰裏,裏頭綁上炸藥、電雷管,打扮得齊齊整整地來找你。她說,這叫死嫁。見了麵,攔腰一抱,隨手那麼一拽,一生一世就嫁給你了,死也要落個軍官太太……”
馮家昌硬得像塊鐵,他仍是直朔朔地立在那裏……那眼神裏似還含著一絲蔑視!他背過身來,冷冷地說:“說下去。”
劉漢香說:“完了。”
馮家昌說:“就這些了。”
她說:“就這些了。”
馮家昌鄙夷地說:“很好。你打算使哪一手啊?”
劉漢香反問道:“你說呢?”
馮家昌不語。這時候,劉漢香站起身來,長歎了一聲,說:“我看錯人了。”說完,就那麼挺著身子,一步一步地走出去了。
門響了一聲,“砰”一下,又彈回來了,有風從門外刮進來……夾著一股淩人的寒氣。
馮家昌仍是一動不動地在那站著,站得依舊筆直。可是,如果往下看,就會發現,腿已經抖了,兩條腿像篩糠似的抖!在他的褲襠處,有一塊暗色的洇濕在漫散,那是尿水。有尿水洇出來了,一滴,兩滴,三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