截肢(1 / 1)

許高陽經理在一次車禍中失去了雙手。他先後接受了三次手臂移植手術,都因不能適應而截肢。

第一次移植是在他出車禍的第二天。手臂是一個揀垃圾的男人的。那個揀垃圾的男人是被一輛交通車撞死在垃圾桶上的。說來也怪,死者被瘋一樣衝上便道的交通車擠成了肉餅,頭顱也成了一個摔碎的西瓜,而手臂卻分毫無損。隻是截肢的時候,死者黑漆漆的手裏還攥著兩條發臭的熏魚。醫生用福爾馬林浸泡了好長時間,才把手上的汙垢和油漬清洗幹淨。可移植到許高陽的胳臂上,他仍然聞到了那兩條發臭的熏魚的味道。許高陽走到哪裏,臭魚味就被帶到哪裏。許高陽拚命地用肥皂洗啊,用鹽水泡啊,用消毒液浸啊。洗完泡完浸完再用鼻子嗅嗅,鼻子認為雙手還是兩條發臭的熏魚。更要命的是,許高陽的大腦根本指揮不了這雙手。它到處給許經理丟臉。手對筆墨紙硯、公文書籍、票據賬目統統不感興趣,卻對垃圾保持著濃厚的熱情。辦公室的煙頭,他揀;廁所的衛生紙,他揀;餐廳員工吃剩的飯菜、啃過的骨頭,他也揀。公司的保潔工見經理幹了她的活,就嚇得整天跟著許高陽屁股後頭跑,生怕經理炒了她的魷魚。保潔工一邊跟著跑,一邊帶著哭腔說,經理,這不是你幹的活,你的位置在經理室,別搶了俺的飯碗啊!中秋節的時候,那手在垃圾桶裏揀出了一個發了黴的雞大腿。手就興奮著顫抖著往許高陽的嘴裏送。保潔工劈手奪了下來,用衣襟狠命地擦著許高陽油乎乎的手,經理使不得,使不得,這是垃圾工吃的東西,你吃慣了大飯店的嘴,怎麼能搶這個吃呢?

許高陽恨死了這雙手。很快,他就截了肢。

沒過多久,許高陽就進行了第二次移植。手臂是一個偷盜犯的。也該偷盜犯倒黴,趕上嚴打,被判了死刑。犯人臨刑前突發孝心,對法官說,俺這雙手是好手,有罪的是人,不是手。俺要把它捐獻出去,可不是白捐,俺家裏還有70多歲的老母呢!當時許高陽正在法庭的旁聽席上,他為犯人的孝心和眼淚所感動。他想:能有如此孝心的人,手想必能在人死後會懸崖勒馬迷途知返吧?於是他拿出了10萬元給了那位失去兒子的母親,買下了這雙手。然而,許高陽想錯了,盡管他心理上接受了這雙手,可生理上仍然排斥這雙手。換言之,這雙手仍然自行其是。在集市上,它掏人的兜;在單位,它撬公司的鎖;去同事家串門,它連同事家孩子的壓歲錢都偷來裝進自己的腰包。有一次去商場買東西,他靈巧地打開車鎖,把一輛剛買還沒上牌照的寶馬開到了自己的家裏。偷盜來的東西盡管能夠被公司和家裏的人及時歸還原主,但公安局還是追究了他的刑事責任。在法庭上,審判長對許高陽的雙手判處了死刑。許高陽不得不又一次去醫院截了肢。

第三次接受移植是經過許高陽深思熟慮後才進行手術的。許高陽這回換了一雙女人的手。按他的邏輯,女人的手溫柔、纖細、善良、嫻靜,肯定會接受大腦和身體的指揮的。換了新手後,許高陽按照醫生的囑咐,加強了大腦對雙手的聯係。他有意識的刺激大腦皮層對新手的調控、鍛煉,有意識的在日常生活和工作中駕馭雙手。功夫不負苦心人,新換的雙手果然聽命於他了。寫字、畫畫、拍桌子、砸玻璃,他想幹什麼就能幹什麼,真正做到了得心應手。美啊,高興啊,抑製不住內心的激動啊,他就把雙手靈活的手拿給老婆看,自誇道,來,比比看,我這雙手比你那雙手可是強多了!老婆眼皮也沒抬一下,嘴撇到了後腦勺,搶白道,它多好,那也是別人的,我這手多不好,也是咱自家的,你就甭臭美了!

許高陽不以為然,仍然臭美,還臭美到了一位總公司領導麵前。那天,領導來公司視察,許高陽請領導吃飯。吃完飯又去按摩。在按摩室,領導剛在床上躺下,意外就發生了。許高陽的手竟然脫離了大腦的控製,迫不及待地離開了他的身體,跑到了領導麵前,代替服務員為領導做開了按摩。先是按摩領導的頭,再是按摩領導的胸,後是按摩領導的腿……。手在領導的身上靈巧遊走的時候,許高陽聽到了那雙手輕輕的哭泣。手哽咽著說,領導啊,你可是好久不來看我了,你也忒狠心了!在這張床我給你按摩過,服務過,你誇我這手是魔手,誇我是快樂之源呢!可你沒能保護我,我還是被歹徒害了。他們玷汙了我的身體,還搶走了我的辛苦錢,你可要給我做主啊!

許高陽被那雙手的話驚住了。原來,那是一雙小姐的手啊!

很快,許高陽毅然決定再一次截了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