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父親的草,母親的花
文/徐立新
母親還是姑娘的時候,外公已是一鄉之長了,幾十萬人的母親官。在那個年代,在眾人的眼裏,鄉長已經是天大的官了,因為,大家從來都沒有見過比鄉長更大的官。
外公共有三個孩子,母親最小,上頭還有兩個哥哥,作為家裏唯一的女孩,母親所受到的嬌慣程度可想而知了。
而當時,父親剛高中畢業,成為了鄉裏為數不多的高學曆者之一,可是,在那個知識並沒有完全被人尊重的年代裏,一個沒有後門和關係的窮書生,是很難找到一個正式工作的。
最後,父親隻得謀了一份電影放映員的臨時差事,開始整天挑著放映機,在全鄉到處跑,遊說各個生產隊請他放電影,好從中賺取一點勞務費和提成。
為了吸引觀眾,每到一處,父親都把事先寫好的電影海報貼在最顯眼的地方,海報上父親的毛筆字,格外漂亮、秀美,配圖也很完美。隻是很少有人去讚賞。
母親初中畢業,屬於理想青年,再加上殷實的家庭背景,因此,一般的男人輕易瞧不起。媒人差不多把外公家的門檻都踏爛了,可是,母親還是一個都看不中,挑來挑去,母親的年紀就被挑大了。
最後外公發火了,說,你究竟要找什麼樣的?
母親說,一個有文化的,像那個放電影的就成了。
母親說這話的時候,很輕巧,像是舉例子一般,可是,事實上,她卻用盡了一生的勇氣。據母親後來坦白說,是父親海報上的字和圖,以及他一臉的書生氣深深地打動了她。
隻是,當時年近三十,一直忙於疲憊奔波的父親,卻從不知道,有一個女子已經默默地關注了他很久。
起初外公並不同意,因為父親家窮啊,我的祖父去世得早,父親作為長兄,下麵還有好幾個弟妹要靠他養活。但最終,外公還是沒有拗得過母親,決定見上父親一麵,談一次。
穿村走寨的父親,亦是一個見過世麵的人,但是,當那天被請進母親家的時候,麵對一鄉之長的外公,也著實戰戰兢兢了好一陣子。那天,父親的話很少,隻說了一句,如果他能娶到母親,保證會把母親養得白白胖胖的。那個時候,白白胖胖可能是最奢侈的待遇了,外公竟然點頭同意了這門親事。
這真是高攀啊,一個一貧如洗的放映員,一根山間的野草,竟然能娶到鄉長的唯一的千金,那朵鮮豔高貴的花!當這個消息傳到父親母親的耳朵裏,並且得到進一步確認後,我的祖母,趕緊去鎮上買回了一刀紙錢,讓父親去祖墳上燒,說,是祖上保佑了,讀過書的父親竟也連連稱是。
後來,父親在外公的安排下,進了一所小學當了一位民辦老師,每月有了工資,父親對母親更是感激得不得了。家裏幾乎所有的農活,父親都從不讓母親做,他總是說,母親是千金,做不得這些粗活的。他要把母親養白,養胖,唯有那樣才覺得對得住她。
母親就這樣被父親養著、寵著,過著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生活,慢慢地也就習以為常了,甚至連針線都不知道怎麼拿,這在當時的農村真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
更浪漫的是,每天在回家的路上,父親都要摘一把野花,或者野草,然後很鄭重地送給母親。
這樣的習慣,一直持續了好多好多年,後來我才明白,如果是偶爾,那可能是做作,如果是天天,那麼一定是真愛了。
但是,在母親嫁給父親的第六年,外公和他的整個家族都出事了。我的兩個舅舅被查出接受別人的賄賂,紛紛被判刑,此事還牽扯到外公,所幸的是,外 瓶公並沒有受到刑事處罰,隻是被開除了工職,回家務農了。家裏的大部分財產也已被公家沒收。
外公的家從此一下子黯淡了下來,以前所有的榮耀和光芒都演變成了一種恥辱的憂傷,以及被別人嘲笑的話柄。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父親也很快就領教了人世間人情的淡漠--他被學校解聘了,亦回家務農,縱然是他的課教得很好,學生們再喜歡他。
務農的父親,還是一如既往地對母親好,從不說一句傷害母親的話。每天勞累一天後,還是不忘摘一把野花或野草送給母親。母親就問他,你怎麼一句怨言都沒有啊?你哪怕是發發火,罵罵我,我心裏都會好過些啊!父親說,哪能啊!
父親就是這樣護著母親,努力地讓母親感覺到幸福。可是,終究還是沒有護得住,母親在她剛步入五十歲的時候,一夜之間竟然中風了,整個上半身,包括手、臉和嘴巴都已嚴重畸形,活動很困難。當時我已遠離家鄉,母親的吃喝拉撒都靠父親照料。
母親的喉嚨,經常會被各種汙物甚至是痰卡住,每每這個時候,父親就對著母親的嘴,不顧一切地幫她一一吸出來,那是怎樣的一種吸啊,如果沒有愛,誰也堅持不了。每每這個時候,母親都是老淚縱橫,因為,她已經不能開口說話了。
在父親的悉心照料和長期的按摩下,母親的症狀好了很多,不久後,就能自己推著輪椅走動了。經過這場劫難,母親仿佛一下子從小孩長成了大人。她竟然背著父親,悄悄地學做家務活,因為雙手已經畸形,母親隻能靠兩隻腳去做,洗衣、做飯……發展到後來,甚至能用腳去握刀切菜。
有一次,父親不在家,母親就偷偷練習用腳切菜,可是,一下子沒能握住刀柄,鋒利的刀口,迅速滑到了母親的腳趾上,頓時血流不止,母親又無法自己去包紮。等父親趕回來的時候,地上已經是一大攤血了,父親就抱著母親肆無忌憚地大哭了起來,他覺得是自己沒有照顧好母親,而母親則慈祥、認真地看著父親,像一個母親看著自己的孩子,眼裏全是憐惜和溫柔,竟沒有一絲的埋怨和責怪。
愛情的另一個名字
文/朱 砂
他們是一對夫妻,相識在校園裏,同校,不同係。學校有一個很大的操場,課餘時間,許多同學在這裏打球、散步。
那一日,她和室友打網球,接對方大力扣殺的高球時,她迅速後退,後麵的人來不及躲閃,被她撞翻在地,她亦失去重心,砸在那人身上。
待她慌忙爬起,想向對方道歉時,卻發現坐在地上的人麵如煮蟹,手足無措的樣子像個犯了錯的孩子,渾身上下寫滿了羞怯,她忽然就笑了,伸出手,把他拉了起來。
後來的日子,他開始追她,和他在一起,她有一種天生的優越感,他像古時候大家閨秀的跟班兒一般,招之即來,揮之即去,高興了便拿他開涮,生氣了便衝他發泄。然而不管她怎樣胡攪蠻纏,他從不生她的氣,隻一味地寵著她。
早晨,她喜歡喝東校區的小米粥,吃西校區的灌湯小籠包,東西校區雖然隻隔著一條馬路,但兩個食堂卻相距三四裏遠。每次他都早早起床,騎了那輛破舊的單車,先到東校區買來小米粥,再回到西校區,排隊給她買她喜歡的灌湯小籠包,給自己買一份饅頭小菜,然後找個空位,坐下來等她。事實上,他也喜歡吃灌湯小籠包,隻是以他的飯量,一頓二三十個不在話下,那是他的荷包所不允許的。每個月,除了她的花費,他能留給自己的已是了了。
她的家在市區,是家中的獨女,從小習慣了被人照顧。她喜歡被他寵著,喜歡動不動就衝他發脾氣,每次,不管對錯,最後道歉的總是他。
後來,他們畢業了,她成了一家廣告公司的設計師,收入不菲。他也應聘到一家公司,做了一名普通的業務員,工作很忙,收入卻不盡人意。
他的家在農村,父母靠種地為生,供養出個大學生已屬不易。他們結婚時,新房和家裏的擺設幾乎都是她父母花的錢,這讓她在他麵前更加底氣十足。
她從小沒做過家務,而且拒絕學習。她不會做飯,於是他便成了家裏的廚師,她嫌洗滌劑傷皮膚,於是洗碗洗衣服的雜活兒便又都成了他的分內。每天,他在廚房裏揮汗如雨的時候,她便摟了隻玩具熊,坐在客廳裏嗑著瓜子看電視。
在她看來,一個男人如果不能掙錢養家,那麼多做些家務便是天經地義的。
他並不和她計較,每天把她伺候得舒舒服服。
她依舊喜歡發脾氣,像當初戀愛時那樣,動不動就對他橫挑鼻子豎挑眼。
而他也依然像當初那樣,不管她怎麼對他發火兒,他卻並不生氣,每次不管對錯,到最後道歉的仍然是他。她覺得他太沒男人味兒了。有一次,她故意找碴兒,將兩隻手所能觸及到的東西都摔在了地上,她多麼希望他能像個真正的男人那樣,哪怕把自己拉過來打幾巴掌,她也心甘。然而,像個鉚足了勁揮出一拳卻落空了的拳擊手那樣,看著他不動聲色地打掃著滿地的狼藉,她失望至極。
她是個事事喜歡爭上風兒的人,工資收入比他高,這讓她更覺驕傲,在他和他的朋友麵前,她總是有意無意地提及此事。也正因如此,她對他的頤指氣使心安理得,在她眼裏,一個薪水不如老婆的男人是不配做大男人的。一些時候,看著他在自己麵前唯唯諾諾的樣子,她甚至有點瞧不起他,她覺得,一個對老婆唯命是從的男人是不會有什麼大出息的,有時,想到這些,她的心底便會油然而生一絲莫名的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