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憤憤地說。父親在一旁聽著,嗬嗬笑:“今生的日子還長著呢,過完了,老了,再談來世。”
不聽母親勸告的父親終於為自己的惡習付出了沉痛的代價,有一年的臘月,父親到一個親戚家去買豬肉,中午喝多了酒,在回來的路上,經過一座橋時,失足落入了水中。父親被人救起來的時候,渾身都爬滿了螞蟥,而且永遠地失去了一條腿。
母親呼天搶地,把那家親戚大罵了一頓,與他們斷絕了關係,驚動了全鎮,從此,再也沒有誰敢請父親喝酒了。父親在鎮上的醫院整整住了兩個月,母親也整整送了兩個月的飯,每次都是罵著送去的,她罵自己瞎了眼,嫁了父親,她罵父親怎麼不摔死,這樣折磨、拖累她。母親每次這麼罵父親的時候,都是很認真和用力的,咬牙切齒,嚇得我們都躲得遠遠的,生怕被她當成了發泄的出氣筒。
為了給父親掙安一個假肢的費用,寒冷的冬日裏,母親帶著我們上山打柴,下田挖藕,然後拿到鎮上賣……她一邊催促我們幹活,一邊咒罵著父親,她說,都是那個酒鬼,死不掉的害了我們。
摔斷腿後,父親不再能做重活,家庭的重擔全壓到了母親一個人的頭上,下田打草,插秧割稻,母親把本該屬於男人做的活一一吃力地完成著。看到母親辛勞的樣子,父親終於下決心再也不酗酒了,而且也不再上牌桌,但抽煙的嗜好依然沒有改變。
母親還是擔心父親的身體,勸父親別再抽煙了。“總有一天,你會死在香煙上的。”這句話母親對父親說了千萬次,幾乎每天都說。
說多了就成了事實,父親五十七歲那年,被一場大雨淋濕後,開始持續發燒,全身無力,跑了幾個大醫院,診斷的結果卻是驚人地一致:肺癌晚期,長年過度吸煙所致。見怪不怪的醫生對母親輕描淡寫地說,最多還能活三個月。猶如晴天霹靂,母親呆住了,然後就是號啕大哭,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母親為父親流淚水,那麼傷心無助地流淚,她沒有像往常一樣罵父親這個鬼,那個死不掉的。
癌症以不可抵禦性證明了它的可怕,父親的身體開始以驚人的速度日益消瘦,聲道也跟著病變,很快,香煙都無法吸了。此時,母親已不再阻止父親的嗜好了,相反,她給父親買來了許多好酒,讓他使勁地喝;邀請了父親以前的幾個牌友來家裏,陪著父親打牌,贏了歸父親,輸了,全算在她的頭上。
雖然我們都極力瞞著父親病情,但父親並不糊塗,他從旁人的眼神和自己日漸消瘦的身體狀況中已經察覺到了一切。
一天,父親借去山地裏翻芋梗為由,偷偷地出去為自己選了一塊墳地。父親是當地有名的風水先生,曾為別人選過很多次墳地,父親選擇的是一個冬暖夏涼的好棲息地,三麵環山,遠遠地可以看見他曾勞作過的田地。
但父親仿佛還有什麼放不下似的,一個星期後,他又出去了一趟,之後就再也下不了床。
父親臨走前的那半個月,最苦、最累、最疲倦的是母親,母親每隔半小時就要幫父親翻一次身,每隔十分鍾,就要拿痰盂去接父親的大小便,反應慢了一點,或是打了盹,父親就會用枯瘦的拳頭使勁地去打她,以示自己的不滿,他不讓母親睡,他不讓母親離開他一秒,母親就整日整夜地守護在父親的身邊,陪護著他,服侍著他。母親不再發火,不再發脾氣,她被父親折騰得像風中一片疲憊不堪的枯葉,任由父親擺布。
趁著還清醒,父親把我們叫到身邊,交代了所有的後事,包括選好的那塊墓地,他特意強調那裏隻能睡他自己一個人。“天王老子都不能和我睡在一起。”我們隻得以淚相對,答應了他。
彌留之際,父親的精神突然好了起來,他讓母親把耳朵貼近自己的嘴邊,努力地對母親說,老婆子,有一塊好地方,我給你留了記號,蘆蒿打了三層節,你可不能讓別人知道,別給人搶了先。不睡在一起,來世我就不能再糾纏你了。
母親淚如雨下,使勁打父親:“死不掉的,你怎麼就當真了呢?”但這句話父親終究還是沒有能夠聽到,他帶著淡淡的愁容離開了。
父親入土的那天,在場的老人們無不歎息道:“這死鬼可真狠啊,這麼好的地方,一個人獨占了。”
六年後,母親也永遠地離開了我們,按照她生前的遺願,我們把她安放在一個冬暖夏涼的地方,遠遠地能看到子孫耕作,她堅持要和父親同眠一穴,母親說,來世,她還要讓父親來糾纏。
我們違背了當初答應父親的話,我們想,母親不是父親眼中的天王老子,她是父親眼中的愛人,不棄不離的伴,她去找父親,父親肯定會高興的。
QQ中的愛情守望
文/程應峰
網上有一支歌叫《QQ情緣》,很落寞,很低回,很傷感:“天黑了,下雨了,我想念你了;灰的天,灰的心,灰的你的臉;不敢說,不敢講,對你的企盼;你隻是,我隻是,網上的朋友;心跳了,臉紅了,我看見你了;與你談,與你笑,與你開心聊;你的煩,你的愁,我通通收藏;為你哭,為你痛,為你愛傷悲;夜深了,天冷了,你要下線了;心酸了,心痛了,我悄悄落淚了。”
對他和她來說,這支歌仿佛就是為他們而寫的。在網絡上認識,因為聊得坦率,聊得投緣,一段時期後,聊天成為她和他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了。
她知道他的身體不怎麼樣,每次一上QQ,第一句話總是:“還好嗎?”簡單的三個字透著她對他的關心。那份關愛在他的心頭蕩漾開來,如絲般輕柔,款款的,輕輕的,一直延伸,不經意間,就觸動了他心頭一份遙遠的渴望和思念。
因身體的不適,他住進了醫院,一去之後,他和她就斷了消息,很久很久了,好比斷線的風箏,她無助且無奈。那風箏越去越遠。“是不是一去不回啊?”她呆呆的,傻傻的,就這樣沒日沒夜地掛在虛擬網絡的QQ上。
她和他在QQ上相識不過就是半年的時間,可她對他的依戀之情卻是前所未有的。睜眼閉眼之間,她的腦海裏總會浮現著他的影子。他離開的這些日子,她也和人聊,但她總是心不在焉地在各個頭像間切換,程式化地說著一些言不由衷的話,一下線,腦子裏便是一片空白。好多時候她都問自己:“我究竟在幹什麼?”
終於等到了那一天,他沒康複就出院了。那個夜晚,他的QQ頭像在她的QQ上鮮亮地閃了一下就變成了灰色。就這一下,也被她捕捉到了,她飛快地發過來一行字:“你好些了嗎?我想你。”他也看到了她,他的手指在鍵盤上動了一下,可是他沒有應答,他知道自己的身體是疲憊的,不堪一擊的。他不作答,不是心中沒有她,他隻是有心讓她複歸曾有過的平靜。
時間悄無聲息地流逝,他和她都忍受著思念的煎熬。在日子的空白裏,他覺得自己內心的那份剛強被來自虛擬世界的情感利劍擊垮了。在一種不可抗拒的狀態中,他再一次打開了QQ,他看見她掛在那兒,好像從來就不曾離開過一樣。她像上次一樣飛快地發過來一行字:“你怎麼不理我了,你的身體又有問題了嗎?”他應了她,沒說自己的病情,隻是慢慢述說著自己平淡如水的生活。她靜靜地聽著,回著一些溫柔而體貼的話語。他說他看了一遍她發過來的照片,那一襲白衣,那笑靨,那神情,有著不可抗拒的魅力。他其實打心眼裏是愛她的。
就這樣,她和他再一次沉迷在美妙的愛情裏。
之後的日子,她和他在QQ上歡樂同享,憂戚共擔,總有講不完的笑話和說不盡的開心事。卻從未有過是否見麵的隻言片語,她和他就這樣交往著,雖是素不相識卻心心相印。
然而,有一天在網上和她聊,他突然之間就暈過去了。他虛擬的形象掛在QQ上,她再怎麼著,他都不能理她了。
他醒來的時候,是在醫院的病房裏。從鄰床病人那裏,他猜得出他和他們一樣,該麵對死亡了。
晚上他回到家中,再一次打開了QQ,她還是掛在那兒。她還是像以前一樣飛快地發過來一行字:“親愛的,你怎麼了?身體狀況好嗎?病情得到控製了嗎?”
他淚眼朦朧,半天沒打出一個字。終於,他打出了一行字:“親愛的,我得永遠戒網戒聊,到一個不為人知的地方去了。”一種不祥的預感悄然掠過她的心。她知道,一直以來,他都在用意誌和命運抗爭,但此時此刻,她又能說些什麼。他說:“親愛的,我得下了,來生見!”隨後《QQ情緣》在她耳畔響起:
“……為你哭,為你痛,為你愛傷悲;夜深了,天冷了,你要下線了;心酸了,心痛了,我悄悄落淚了。”她再也控製不住自己,徹底放下虛偽的矜持,淚流滿 瓶麵大聲呼喊著:“親愛的,別走,今晚我做你的新娘,好嗎?”
然而,他的QQ頭像終歸在她的視線之內漸漸灰暗下去,如同一隻遠飛的鳥,變得模糊而遙遠,他再也沒有在QQ上出現了。而在她的QQ個性簽名欄裏,寫著這樣一句話:“有一種愛,注定一生隻能在靈魂裏默默守望,守望……”
如果蠶豆會說話
文/丁立梅
二十一歲,花綻放的年紀,她被下放到遙遠的鄉下。不過是一瞬間,她就從一個幸福的女孩子,變成了人所不齒的“資產階級小姐”。那個年代,有那個年代的荒唐。而這樣的荒唐,幾乎改變了她一生的命運。
父親被批鬥致死。母親傷心至極,選擇跳樓,結束了自己的生命。這個世上,再沒有疼愛的手,可以撫過她遍布傷痕的天空。她棲身在鄉下一間漏雨的小屋裏,出工,收工,如同木偶一般。
最怕的是田間休息的時候,大喇叭裏放著革命歌曲,“革命群眾”圍坐一堆,開始對她進行批判。她低著頭,站著。衣不敢再穿整潔的衣,她和他們一樣,穿打補丁的。發不敢再留長長的,她忍痛割愛,剪了。她甚至有意在毒日頭下曬著,因為她的皮膚白皙,她要曬黑它。她努力把自己打造成貧下中農中的一員,一個女孩子的花季,不再明豔。
那一天,午間休息。臉上長著兩顆肉痣的隊長突然心血來潮,把大家召集起來,說革命出現了新動向。所謂的新動向,不過是她的短發上,別了一枚紅發卡。那是母親留給她的遺物。
隊長派人從她的發上,硬取下發卡。她第一次反抗,淚流滿麵地爭奪。那一刻,她像孤單的一隻雁。
突然,從人群中跳出一個人,臉漲得通紅的,從隊長手裏搶過發卡,交到她手裏。一邊用臂護著她,一邊對周圍的人,憤怒地“哇哇”叫著。
所有的喧鬧,一下子靜下來,大家麵麵相覷。一會之後,又都寬容地笑了,沒有人與他計較,一個可憐的啞巴,從小被人遺棄在村口,是吃百家飯長大的,長到三十歲了,還是孑然一身。誰都把他當做可憐的人。
隊長竟然也不跟他計較,揮揮手,讓人群散了。他望望她,打著手勢,意思是叫她安心,不要怕,以後有他保護她。她看不懂,但眼裏的淚,卻一滴一滴滾下來,砸在腳下的黃土裏。
他見不得她哭。她怎麼可以哭呢?在他心裏,她是美麗的天使,從她進村的那一天,他的心,就丟了。他關注她的所有,夜晚,怕她被人欺負,他在她的屋後,轉到下半夜才走。她使不動笨重的農具,他另製作一些小巧的給她,悄悄放到她的屋門口。她被人批鬥的時候,他遠遠躲在一邊看,心,碎成一片一片的。
他看著流淚不止的她,手足無措。忽然從口袋裏,掏出一把炒蠶豆來,塞到她手裏。這是他為她炒的,不過幾小把,他一直揣口袋裏,想送她。卻望而止步,她是他心中的神,如何敢輕易接近?這會兒,他終於可以親手把蠶豆交給她了,他滿足地搓著手嘿嘿笑了。
她第一次抬眼打量他,長臉,小眼睛,臉上有歲月的風霜。這是一個有些醜醜的男人,可她眼前,卻看到一扇溫暖的窗打開了。是久居陰霾裏,突見陽光的那種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