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楊柳走出趙安邦辦公室門就後悔了:他這是怎麼了?咋把辭職報告收回來了?早已下定的決心咋就這麼輕易動搖了?省委書記何新釗既已露出讓他出局的意向,就算有趙安邦保護,他又能挺多久呢?國企就是官企,漢江最大的官認為你可有可無,你還有必要堅守心中的夢嗎?但後悔也晚了,就算為了趙安邦,他也不能馬上再把辭職報告交上去。趙安邦是官場上少有的明白人,有責任心的人,和他這麼交底交心,把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說了,他隻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估計趙安邦也和裴小軍談了話。裴小軍在達到目的之後,又恢複了恭敬謙虛的老樣子,一口一個“楊老師”的叫著,不斷向他請示彙報。拿下新歐洲機械公司股權,進軍歐洲,明明是裴小軍的意思,卻變成了他和董事局的意思。在和簡傑克等人談判時,裴小軍言必稱“楊主席”。他也不傻,能躲就躲,隻陪簡傑克吃過一次飯。不過,背後該提醒的也提醒了,讓裴小軍注意法蘭克福市場的股價變化情況,同時,還通過安插在北柴內部的沙子,了解到了北柴給DMG的報價。
春節前幾天,當裴小軍一行即將啟程前往歐洲考察時,楊柳又把裴小軍單獨叫到辦公室,做了一番交待。明確提示:簡傑克要價五億三千萬歐元,溢價已高得離了譜,而北柴的報價是不超過三億歐元。
裴小軍說,楊老師,這我心裏有數,兩邊都不是實價!據簡傑克說,孫和平耍了他們,為了高價增發圈錢,拿新歐洲機械講了一次故事,把九十七億圈到手,就一腳將簡傑克和DMG踹了。這也有可能。
楊柳道,是有可能,這種事孫猴子幹得出來。這正說明市場的險惡,資本的叢林裏充滿了各種食肉動物。孫猴子咬了簡傑克一口,你小心被簡傑克咬一口。考察時不要輕易表態,別一副誌在必得的樣子。
裴小軍連連點頭說,楊老師,您提醒的太及時了,哦,我回頭就給參加考察的同誌開個小會,傳達您的指示精神!考察回來後,我馬上向您彙報,在您和董事局沒有明確態度之前,我不會表任何態的。
楊柳道,這就好。想了想,又說,小裴,你是不是就一定急著去考察啊?明天就是江漢大學百年校慶了,你也是漢大的畢業生,還做過一屆校學生會主席,是不是和我一起參加一下?金校長希望你去。
裴小軍說,楊老師,你代表就行了,我該走還是走吧!哦,對了,給漢江大學的捐款我按您的指示辦了,一千萬元支票昨天送過去了。
楊柳有些意外,孫和平和北柴不是捐五百萬麼?咱們參照捐啊!
裴小軍樂嗬嗬的,嘿,這不就是參照北柴數目捐的嘛!孫和平五百萬,咱們當然得一千萬了,再說金校長又是你們那屆的留校同學!
楊柳明白了,裴小軍這是討好他,想讓他在孫和平和金校長麵前揚眉吐氣。可這又是抗命。卻也不好發作,隻道,好,好,這下子我有麵子了!不過,小裴,下次把北重集團捐出去,得給我打個招呼啊!
裴小軍也很敏感,臉上的笑僵住了,哦,楊老師,您嫌捐多了?
楊柳便又笑了起來,沒,沒有,你別瞎想啊,我開個玩笑罷了!
當晚十點多鍾,祁小華突然來了個電話,問他去不去參加明天的校慶活動?楊柳說,去呀,我們北重還給母校捐了一千萬呢!又問祁小華,你去不去?祁小華說,我正猶豫呢,聽說劉必定去,我就不想去了。楊柳說,你當年的校花不去,會讓多少男同學失望啊!看了看身邊朦朧入睡的夫人,覺得說話不方便,哦,我換個電話打給你吧。
穿著睡衣,到樓上書房再一次和祁小華通話時,楊柳的心難得濕潤了。祁小華熟悉的聲音和即將到來的校慶,勾起了他對大學時代的美好回憶,回憶裏的一個重要人物,就是電話那邊的祁小華。那時的祁小華多麼美麗,多麼清純,笑起來銀鈴似的,哪有今天這麼多算計和世故?如果不是劉必定橫刀奪愛,今天睡在他身邊就是祁小華了。
祁小華也在感慨,楊柳,人生真是一場連續不斷的夢啊,和你的夢,和劉必定的夢,今天是一個蒼老女人的孤獨夢,唉,我真想哭。
楊柳勸慰道,別哭,別哭,人人都在蒼老,孤獨的也不是你一個!怕祁小華傷感,換了個話題,哎,我聽說,這輪大牛市讓你賺了不少?
祁小華說,是賺了不少,今年高管分紅每人不下二百萬。可這種瘋狂能維持下去嗎?好日子怕是快過到頭了。哦,你看孫和平幹的好事啊,明明沒落實好任何項目,哪怕把圈的錢存銀行也要圈,一圈就是九十七個億。還和我振振有詞說,他在出售一個偉大企業的明天。
楊柳道,都這麼幹,哪還有明天呢?得搶先把明天賣給他啊!
祁小華叫了起來,那還用說?我們前陣子已經把北柴清倉了,均價一百元左右!來,楊柳,讓我們為彼此的冷靜和清醒幹一杯吧!
楊柳有些吃驚,哎,小華,這半夜三更的,你怎麼在喝酒啊?
祁小華笑道,難道不可以嗎?你和劉必定都成了我人生的過去,誰還關心我今天的孤獨呢?楊柳,請再為我的孤獨幹杯!
楊柳心裏不好受,小華,就算孤獨也少喝酒。我們聊聊天吧。哎,我問你個問題:你當年離開我,真是為了新的愛情嗎?如果是,為啥又要和劉必定離婚,而不是陪他坐牢呢?當年俄羅斯十二月黨人的妻子——那些貴婦人能追隨革命者丈夫流放西北利亞,你為啥不能?你們這場讓我困惑至今的愛情,到底是咋回事?到底有多少真摯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