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雖有些資橐,若不尋個活計,生些利息,到底是坐吃山空。
但做買賣,從來未諳,托家人恐有走失。置田產我是罷閑官,且又移名易姓,改頭換麵,免不得點役當差,卻做甚的好?"忽地想著一件道路,自己得意,不覺拍手歡喜。你道是甚道路?
原來他想著,如今優遊無事,正好尋聲色之樂。但當年結發,自甘淡泊,不過裙布荊釵。雖說做了奶奶,也不曾奢華富麗。今若娶討姬妾,先要去一大注身價。討來時,教他穿粗布衣裳,便不成模樣,吃這口粗茶淡飯,也不成體麵。若還日逐錦衣玉食,必要大費錢財,又非算計。不如拚幾千金,娶幾個上好妓女,開設一院,做門戶生涯,自己乘間便可取樂,捉空就教陪睡。日常吃的美酒佳肴,是子弟東道,穿的錦繡綾羅,少不得也有子弟相贈,衣食兩項,已不費己財。且又本錢不動,夜夜生利,日日見錢,落得風流快活。便是陶朱公,也算不到這項經營。況他隻有一個西子,還吃死飯,我今多討幾妓,又賺活錢,看來還勝他一籌。
思想著古時姑臧大守張憲,有美妓六人:奏書者號傳芳妓,酌酒者號龍津女,傳食者號仙盤使,代書劄者號墨娥,按香者號麝姬,掌詩稿者號雙清子。我今照依他,也討六妓。張老隻為自家獨樂,所以費衣費食。我卻要生利生財,不妨與眾共樂。
自此遂討了極美的粉頭六個,另尋一所園亭,安頓在內。分立六個房戶,稱為六院。也仿張太守所取名號:第一院名芳姬,第二院名龍姬,第三院名仙姬,第四院名墨姬,第五院名香姬,第六院名雙姬。每一院各有使喚丫環四人,又討一個老成妓女,管束這六院姊妹。此妓姓李名小濤,出身錢塘,轉到此地,年紀雖有二十七八,風韻猶佳,技藝精妙。又會湊趣奉承,因此甚得吾愛陶的歡心,托他做個煙花寨主。這六個姊妹,人品又美又雅,房幃鋪設又精,因此伍家六院之名,遠近著名,吾愛陶大得風流利息。
一日有個富翁,到院中來買笑追歡,這富翁是誰?便是當年被吾愛陶責罰燒毀殘貨的汪商。他原曾讀詩書,頗通文理。
為受了這場荼毒,遂誓不為商,竟到京師納個上舍,也耍弄個官職。到關西地麵,尋吾愛陶報雪這口怨氣。因逢不著機會,未能到手,仍又出京。因有兩個夥計,領他本錢,在金陵開了個典當,前來盤賬。聞說伍家六院姊妹出色,客中寂寞,聞知有此樂地,即來訪尋。也不用幫閑子弟,隻帶著一個小廝。問至伍家院中,正遇著李小濤。原來卻是杭州舊婊子,向前相見,他鄉故知,分外親熱,彼此敘些間闊的閑話。茶畢,就教小濤引去,會一會六院姊妹。果然人物美豔,鋪設富麗,汪商看了暗暗喝彩,因問小濤:"伍家樂戶,是何處人,有此大本錢,覓得這幾個麗人,聚在一處?"小濤說:"這樂戶不比尋常,原是有名目的人。即使京師六院教坊會著,也須讓他坐個首席。
"汪商笑道:"不信有這個大來頭的龜子。"小濤附耳低言道:"這六院主人,名雖姓伍,本實姓吾。三年前曾在荊州做監稅提舉,因貪酷削職,故鄉人又不容歸去,為此改姓名為伍湖泉,僑居金陵。拿出大本錢,買此六個佳人,做這門戶生涯,又娶我來,指教管束。家中盡稱員外,所以人隻曉得是伍家六院。
這話是他家人私對我說的,切莫泄漏。"汪商聽了,不勝歡喜道:"原來卻是吾剝皮在此開門頭賺錢,好,好,好。這小閘上錢財,一發趁得穩。但不知偷關過的,可要抽一半入官?罷罷,他已一日不如一日,前恨一筆勾銷。倒再上些料銀與他,待我把這六院姐妹,軟玉窩中滋味嚐遍了,也勝似斬這眼圈金線、衣織回文、藏頭縮尾、遺臭萬年的東西一刀。"小濤見他絮絮叨叨說這許多話,不知為甚,忙問何故。汪商但笑不答,就封白金十兩,煩小濤送到第一院去嫖芳姬。歡樂一宵,題詩一絕於壁,雲:昔日傳芳事已奇,今朝名號好相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