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王孺人離合團魚夢(2)(1 / 3)

要你死就死,活就活,看哪一個敢來與我講話。"喬氏聽了想道:"既落賊人之手,丈夫又不知道,如何脫得虎口?罷,罷!不如死休!"乃道:"你原來是殺人強盜,索性殺了我罷。"趙成道:"若要死偏不容你死。"眾人道:"我實對你說,已到這裏,料然脫不得身,好好須從,自有好處。"喬氏此時,要投河奔井,沒個去處;欲待懸梁自盡,又被這班人看守。真個求生不能生,求死不得死,無可奈何,放聲大哭。哭了又罵,罵了又哭,捶胸跌足,磕頭撞腦,弄得個頭蓬發鬆,就是三寸三分的紅繡鞋,也跳落了。趙成被他打了一掌,又如此罵,如此哭,難道行不得凶?隻因貪他貌美,奸他的心腸有十分,賣他的心腸更有十分,故所以不放出虎勢,隻得緩緩的計較。乃道:"眾弟兄莫理他,等再放肆,少不得與他一頓好皮鞭,自然妥當。"一會兒搬出些酒飯,眾人便吃,喬氏便哭。眾人吃完,趙成打發去了,叫妻子花氏與婢妾都來作伴防備。原來趙成有一妻兩妾,三四個丫頭,走過來輪流相勸,將銅盆盛了熱水,與他洗臉,喬氏哭猶未止。花氏道:"鐵怕落爐,人怕落囤。你如今生不出兩翅,飛不到天上,倒不如從了我老爹罷。"喬氏嚷道:"從甚麼,從甚麼?"那娘道:"陪老爹睡幾夜,若服侍得中意,收你做個小娘子,也叫做從;或把與別人做通房,或是賣與門戶人家做小娘,站門接客,也叫做從。但憑你心上從哪一件。"喬氏聽了,一發亂跌亂哭,頭髻也跌散了,有隻金簪子掉將下來,喬氏急忙拾在手中。原來這隻金簪,是王從事初年行聘禮物,上有"王喬百年"四字,喬氏所以極其愛惜,如此受辱受虧之際,不忍棄舍。此時趙成又添了幾杯酒,欲火愈熾,喬氏雖則淚容慘淡,他看了轉加嬌媚,按捺不住,趕近前雙手抱住,便要親嘴。喬氏憤怒,拈起手中簪子,望著趙成麵上便刺,正中右眼,刺入約有一寸多深。趙成疼痛難忍,急將手搭住喬氏手腕,向外一扯,這簪子隨手而出,鮮血直冒,昏倒在地。可惜一團高興,弄得冰消瓦解。連這一妻兩妾,三四個丫頭,把香灰糝的,把帕子紮的,把喬氏罵的揪打的,亂得大缸水渾。趙成昏去了一大會,方才忍痛開言說:"好,好,不從我也罷了,反搠壞我一目。你這潑賤歪貨,還不曉得損人一目,家私平分的律法哩。"叫丫頭扶入內室睡下,去請眼科先生醫治。又吩咐妻妾們輪流防守喬氏,不容他自尋死路。詩雲:雙雙鶼鳥在河洲,贈繳遙驚兩地投。

自係樊籠難解脫,霜天叫徹不成儔。

且說王從事押了箱籠,到了新居,複身轉來,叫下轎子,到舊寓時,隻見內外門戶洞開,妻子不知那裏去了。問及鄰家,都說不曉得。惟有劉賽家說:"方才有一乘轎子接了去,這不是官人是哪個?"王從事聽了這話,沒主意,一則是異鄉人,初到臨安,無有好友;二則孤身獨自,何處找尋去。走了兩三日,沒些蹤影,心中憤恨,無處發泄,卻到臨安府中,去告起一張狀詞,連緊壁兩鄰,都告在狀上。這兩鄰一邊是劉賽,一邊是做豆腐的,南潯人,姓藍,年紀約莫六十七八歲,人都叫做藍老兒,又叫做藍豆腐。臨安府尹,拘喚劉賽及藍豆腐到官審問,俱無蹤跡。一麵出廣捕查訪,一麵將劉賽、藍豆腐招保。

趙成在家養眼,得知劉賽被告,暗暗使同伴保了劉賽,又因劉賽保了藍豆腐。王從事告了這張狀詞,指望有個著落。那知反用了好些錢鈔,依舊是捕風捉影。自此無聊無賴,隻得退了錢塘門下處,權時橋寓客店,守候選期,且好打探妻子消息。分明是:石沉海底無從見,浪打浮漚那得圓。

再說趙成雖損了一目,心性隻是照舊。又想這婆娘烈性,料然與我無緣的了,不如早早尋個好主顧賣去罷。恰有一新進士,也姓王,名從古,平江府吳縣人,新選衢州府西安縣知縣。

年及五旬,尚未有子。因在臨安帝都中,要買一妾,不論室女再嫁,隻要容貌出眾,德性純良,就是身價高,也不計較。那趙成慣做這掠販買賣,便有慣做掠販的中媒,被打聽著了,飛風來報與他知。趙成便要賣與此人,心上躊躇,怕喬氏又不肯隊,教妻子探問他口氣。這婆娘扯個謊,口說:"新任西安知縣,結發已故,名雖娶妾,實同正室。你既不肯從我老爹,若嫁得此人,依舊去做奶奶,可不是好。"喬氏聽了細想道:"此話到有三分可聽。我今在此,死又不得死,丈夫又不得見麵,何日是了。況我好端端的夫妻,被這強賊活拆生分,受他這般毒辱,此等冤仇,若不能報,雖死亦不瞑目。"又想道:"到此地位,隻得忍恥偷生,將機就計,嫁這客人,先脫離了此處,方好作報仇的地步。聞得西安與臨安相去不遠,我丈夫少不得做一官半職,天若可憐無辜受難,日後有個機會,知些蹤跡,那時把被掠真情告訴,或者讀書人念著斯文一脈,夫妻重逢,也不可知,報得冤仇,也不可知。但此身圈留在此,不知是甚地方,又不曉得這賊姓張姓李,全沒把柄。"想了一回,又怕羞一回,不好應承,汪汪眼淚,掉將下來,就靠在桌兒上,嗚嗚咽咽的悲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