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1 / 3)

在平海國際機場和姐姐一見麵,李響就落淚了,姐姐也淚流滿麵。畢竟是血濃於水,二人長得太相像了,姐妹倆沒要任何人介紹,彼此立即認出了對方,擁抱著哭成了一團。後來在車上,姐姐一邊流淚,一邊不停地訴說,仿佛想把39年中積下的話一下子全說完似的:

“……響響,我做夢也沒想到幾十年後還能見到你這麼個妹妹!命運對我們真是太好了!離開平海到台灣那年我都五歲了,也記事了。我記得媽媽那時肚子很大,整天睡在床上哭,還記得二約翰帶我滿世界找爸爸,我騎在二約翰的脖子上,使勁揪他的頭發……”

聽了姐姐的述說,39年前的情形才最後清晰起來,在李響腦海裏定了格:

1949年4月,平海被中國人民解放軍緊緊包圍住了,父親李約翰滯留在一艘國民黨軍的軍艦上,他不是要逃走,而是被困在軍艦上了。這個如今成了億萬富翁的父親是個真正的商人,在那種危急時刻,他還忙著倒賣黃金,把懷著孕,即將臨產的年輕母親和五歲的姐姐都扔在平海市五峰街21號新蓋的法式小樓裏。三天後,伴著中國人民解放軍攻城的槍炮聲,她出生了,而年輕的母親死於難產。也就是在那個槍炮聲響個不停的晚上,一個和父親熟悉的副官把五歲的姐姐接走了,姐姐戀著媽媽,戀著二約翰,不願走,又哭又鬧,還在那位副官肩上咬了一口。而那艘沒法靠岸的國民黨軍的軍艦,也在此夜帶著父親和父親的黃金直接去了台灣。那些滴血含淚的黃金派生出了今天這個赫赫有名的美國華商國際集團公司……

李響噙著滿眼淚水對姐姐說:“我現在總算明白了,二約翰老人為啥給我起名叫‘響響’,可能是指我出生時槍炮的響聲,姐姐,你說是不是?”

李新點點頭說:“可能是吧。二約翰老人沒和你說過?”

李響搖搖頭:“他從來不說,在今年二月和你們取得聯係之前,他最怕說這些舊事。姐姐,我在電話裏和你說過的,老人為我坐過牢。”

李新動情地說:“響響,父親說,我們一定要好好報答他。”

李響淚水直流,一聲長歎:“姐姐,晚了,二約翰老人在窮困潦倒中把我撫養大了,可他老了,老了,——也許是為了我,他一輩子沒結婚……”

李新很驚訝:“我的上帝,這怎麼可能?!”

李響卻不說了,擦幹臉上的淚水:“姐姐,你說說看,我難道沒有理由以這種冷漠的態度對待這個父親嗎?他毀了多少人?作為一個父親,他不稱職;作為一個丈夫,他不稱職;就是作為朋友,他仍然不稱職!他眼裏隻有錢,錢,錢……”

李新默然了:“是的,響響,在這一點上,我沒法反駁你。可從另一方麵說,我們父親又是個非常成功的中國人,從39年前的48根金條到今天遍及美國、台灣、東南亞的幾十億美元的巨額資產,這不是靠一個夢完成的啊……”

李響不高興了:“姐姐,我是在談一個父親,而不是在談他的巨額資產。”

這是一個轉折點。就是從這時候開始,李響覺得,這個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姐姐其實離她仍然很遠,深深的血緣關係並沒有彌合她39年來形成的心靈創傷和彼此間的隔膜。市裏的歡迎宴會結束後,李響和白誌飛陪著二約翰到花園飯店總統套房去看望李新時,這種感覺就更強烈了。

他們進門時,李新正在總統套房的臥室用英語打電話,先是問父親的病情,後來就和一位叫詹姆斯的先生談股票。她的洋丈夫史密斯進去催了她兩次,她才心事重重地出來和二約翰老人見了麵。

二約翰扯著李新的手老淚縱橫,絮絮叨叨說了許多,還直誇李新年輕,說是李新看起來不像李響的姐姐,倒像李響的妹妹,還問她記得不記得小時候往他辦公桌抽屜裏尿尿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