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三(1 / 2)

罷工開始後,一條條生產線相繼停了下來,罷工的工人們卻沒有回家,全聚在各自車間的大門口的路燈下,把或憤怒或冷漠或譏諷的目光投向燈火通明的辦公大樓。整個廠區沒有一條標語,沒有一個口號,更沒有任何衝擊性的行動,在罷工過程中連茶杯都沒打壞一個,隻有一片死寂取代了昔日勞動生產的喧鬧。

罷工組織得也十分嚴密,找不到任何組織者和領導者,湧在最前麵的全是已經退休或即將退休的老工人,有些還是從醫院裏趕來的傷病員。這些傷病員都穿著病號服,不少人自帶了小凳子,有些女工懷裏還抱著孩子。

顧浣站在公司辦公大樓五樓上,把這些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這沉默中的僵持到是夜22時已持續了15小時零15分鍾,顧浣站在辦公大樓五樓窗前默默地看著遠處燈光下黑壓壓的人群,心裏緊張極了,也害怕極了。可又不敢對任何人講,她是總經理,在安子良趕到平海之前,她要對這裏的一切負責。

然而,顧浣想,就算安子良趕到又有什麼用呢?不取消這個坑害工人股東的兼並方案,這場風波根本無法平息,——據伍桂林彙報說,罷工之前已有工人代表自費到特區看過那個破廠了,江海洋曾經在董事會上展示過的那些破廠照片,現在已在工人中傳開了……

這時,滿頭大汗的伍桂林又跑來彙報:“……顧總,我又四處跑了一下,還是沒人理我,我叫他們派代表,他們說他們都是代表。問他們的要求,他們翻來覆去還是那一句話,不同意兼並特區的廠子,還罵我是工賊。”

顧浣說:“工人們看來是要拚到底了。”

伍桂林問:“都15個小時了,要不要請公安局派人進廠壓一壓?”

顧浣說:“伍總,你還真想做工賊嗎?別忘了,你、我曾經都是他們中的一員,我們都做過工人!”

伍桂林有些茫然:“顧總,你……你這是什麼意思?”

顧浣掩飾道:“我沒什麼意思,隻是想告訴你,不能使事情進一步惡化。”

伍桂林又問:“市裏現在是什麼態度?”

顧浣說:“市裏還是那個態度,不準激化矛盾,內部問題內部解決!”

伍桂林說:“我們再找安總吧!”

顧浣說:“不要再找了,安總和江總正在往這裏趕。”

伍桂林說:“那好,那好,安總一來就有辦法了!”

顧浣冷冷一笑:“但願他有辦法!”

伍桂林又說:“顧總,我懷疑江海洋在使壞,——江海洋的妹妹江海玲活躍得很,下午我看見她在幾個車間亂竄……”說著,向窗外看了一眼,眼睛一亮,把顧浣拉到了窗前,“哎,顧總,你快看,站在最前麵拉電線的那個短發姑娘就是江海玲,看,他們不知又在搞什麼名堂……”

顧浣也看到了江海玲。江海玲正和幾個青年工人拉著電線,好像在安裝什麼。

伍桂林說:“他們別是搞破壞吧?”

顧浣心裏一緊,說:“你再去看看!”

然而,沒等伍桂林再上來彙報,顧浣已看清楚了,江海玲和那幾個青工是在裝一個高音喇叭。高音喇叭正對著辦公大樓,剛裝好就放起了唱片:

咱們工人有力量,嘿,咱們工人有力量!

每天每日工作忙,嘿,每天每日工作忙!

蓋起了高樓大廈,建起了鐵路、煤礦……

這熟悉的歌聲,再次喚起了顧浣失卻已久的記憶。顧浣的眼睛不知咋的就濕潤了,禁不住喃喃自語說:“誰也沒有權力侵吞他們的血汗勞動,誰也沒有權力……”

《咱們工人有力量》的歌聲一遍又一遍地響著,一直響到零時56分,江海洋走到他們中間……

零時整,平海市政府又來了電話,詢問廠內的情況。

顧浣回答說:“一切平靜,罷工工人沒有越軌舉動。”

零時21分,市公安局來了電話,聲稱根據市裏指示,已在廠區外布置了必要的防暴警力,一旦局麵無法控製,就將進入廠區維持秩序。

顧浣回答說:“廠區內秩序良好,目前仍不需要警方幫助。”

零時32分,市總工會主席張進才帶著幾個隨員趕到公司,聲明安子良先生和江海洋同誌馬上要到了,他將代表總工會,對此事進行調解和仲裁。

零時40分,一輛桑塔納衝進廠區,江海洋和安子良走進了公司辦公大樓。

零時45分,市長王晉源發布電話指示:嚴厲責令南方機器公司有關負責人必須在天亮之前結束南方機器廠的停工狀況……

在市總工會主席張進才的主持下,協調會立即開始。安子良當著張進才、顧浣和伍桂林的麵宣布:一路上,已代表遠東國際和南方機器廠的股權代表人江海洋先生達成協議,對特區裝配廠的兼並是董事會和股東大會通過的決議,不能改變,但原兼並價格將重新核估。而江海洋先生將代表公司出麵,說服工人立即複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