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南方機器集團為此大舉慶賀時,江海峰、王潔月的案子也已審查結案。
1997年3月20日,平海市中級人民法院以受賄罪、貪汙罪、侵占罪數罪並罰,一審判處江海峰死刑;以侵占罪、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一審判處王潔月有期徒刑15年。江海峰不服判決,向省高級人民法院提起上訴。王潔月於判決宣布之日起開始絕食、絕水,無論獄方怎麼做工作,執意要為江海峰殉葬,堅持認為是她害了江海峰,日夜狂暴地叫喊,要政府槍斃她。
宣判之後,允許探視了,成阿芬第一個趕去探視。
麵對成阿芬哭腫了的雙眼,江海峰毫無愧色,一副真理在握的樣子,滔滔不絕地說:“……阿芬,你要相信我,這是一樁冤案、錯案,可以說是今古奇冤。就是100年後,他們也得給我平反。阿芬,你說說看,我受黨多年教育,是那種貪財的小人嗎?王潔月打著我的旗號四處弄錢,與我有什麼關係?我花她一分錢了嗎?說我和王潔月關係曖昧,那好,請拿出證據來!誰在床上抓到我了?!”
成阿芬淚水直流:“海峰,你不要說了!就連和小月的關係你都不承認,你說說看,誰還會相信你其它的話?!到這個地步了,你還不和我說一句真話,我怎麼給你跑上訴?我寒心不寒心?”
江海峰已完全陷入了自我欺騙的幻覺中,理直氣壯地說:“你寒什麼心?這麼多年來,我哪點對不起你?多少幹部官越當越大,老婆越換越小,我呢?我和你恩恩愛愛。說我和小月關係曖昧,那是造謠!江小三和我大哥也是造謠!我現在落到這一步了,你如果提出離婚,我倒可以馬上簽字了!”
成阿芬絕望地捂著臉痛哭:“我哪輩子作了孽,今生今世碰到了你這條狼!”
…………
江海峰對成阿芬是這個態度,對王潔月也是這個態度。
王潔月絕食絕水五天後,已奄奄一息快送命了,仍掙紮著拒絕輸液。
日夜守護的女警在實在沒辦法的情況下,請示領導後,決定讓王潔月和江海峰見最後一麵,並事先告訴江海峰,要江海峰看在他們九年相愛的情份上,幫助獄方做做王潔月的工作,別讓她枉送了一條性命。
江海峰一口回絕:“……什麼相愛?什麼九年的情份?我和王潔月有什麼相愛的情份?我再說一遍,這是造謠!這是我被冤枉的主要原因!王潔月打著我的旗號幹了這麼多壞事,難道還不該死嗎?死了有什麼可惜的?!”
女警氣壞了,斥責江海峰說:“我幹了這麼多年獄警,殺人犯見過好幾十個,像你這種沒人心,沒人性的人,還真是頭一次見!”
江海峰振振有詞:“對,你見到的是罪大惡極的殺人犯,而我江海峰不是殺人犯,是受黨多年教育的黨員幹部,我有我的黨性、原則性,你理解也好,不理解也好,我都得這樣說……”
女警已準備放棄自己的努力了。
不料,江海峰話頭一轉:“——當然了,我也不是不講人情的。對王潔月的犯罪,我也很痛心,如果你們讓我以小姨夫的身份勸勸王潔月,我可以見她一麵。”
是在監獄會客室見的麵,當帶著腳鐐手銬的江海峰緩緩走進門時,王潔月精神一振,從椅子上站起來,滿麵淚水地叫道:“海峰哥——”因為極度虛弱和激動,王潔月就叫了這麼一聲,便搖搖晃晃地要往地上倒,看護她的女警上前扶住了她。
江海峰卻無動於衷,以一副公事公辦的口吻對王潔月說:“小月,你絕食絕水的情況,他們都和我說了,要我勸你吃飯。我想,你還是應該吃飯喝水。盡管你背著我幹了這麼多壞事,犯了罪,可還是要相信黨,相信政府,要積極接受黨和政府的挽救。你還年輕呀……”
王潔月訥訥說:“海峰哥,我知道,我……我對不起你……”
江海峰一臉正氣:“你有什麼對不起我的?你王潔月是對不起黨,對不起國家!國家現在還很窮呀,你怎麼能背著我把560萬裝到自己口袋裏去呢?我和你小姨平常都是咋教育你的?你聽進去一句沒有?王潔月,你是馬群山的女兒,你好好想想馬群山區那些失學的孩子吧!”
王潔月呆呆地看著江海峰,像似看著一個陌生人。
女警提醒說:“王潔月絕食五天了,身體太虛弱,請你別再刺激她……”
江海峰偏又說:“——尤其令我不能容忍的是,你自作多情,欺騙組織,汙蔑我和你這個犯罪分子有什麼愛情關係!我們有愛情嗎?九年了,我什麼時候,在什麼地方碰過你一下?你倒說說看……”
王潔月的精神完全崩潰了,倒在女警懷裏訥訥說:“讓……讓他走吧……”
江海峰被押出門時,女警注意到,江海峰最後落在王潔月身上的目光於稍縱即逝的一瞬間裏流露出了些許眷戀,出門的腳鐐聲中,還傳來了一聲深長的歎息……
當天,王潔月結束了絕水、絕食。
江海峰沒被死刑判決擊倒,江廣金卻被二兒子的死刑判決擊倒了,從得知判決結果的那天就病了,不吃不喝,也不怎麼說話,整天神情黯然地躺在床上,望著灰蒙蒙的天花板發呆。一家人都慌了,都來勸,江廣金總是帶理不理的。江海洋怕老爺子有個三長兩短,便讓江海玲請假在家看護老爺子,還要江海生多在家裏呆呆。這種非常時刻,江海生和江海玲都很聽大哥的話,全守在了老爺子身邊。
這天下晚,江廣金突然主動說話了,有氣無力地問江海生:“小……小三,今……今天是幾號了?”
江海生看了看日曆說:“是3月28號。”
江廣金自語道:“要是……要是上訴駁回,你二哥就沒幾天活頭了……”
江海生不知該說啥,閉著嘴沒做聲。
江海玲說:“爹,事到如今,你就別想他了,就當沒有這個兒子!”
江廣金拉著江海玲的手說:“對,小玲說得對,咱……咱不想他,不想他!他江海峰是什麼東西?!正……正路不走走邪路!我……我江廣金沒……沒他這個兒子!”說著,大口大口喘起了粗氣。
江海生忙去給江廣金捶背,邊捶邊說:“老爺子,你能這樣想就好了,少了一個二哥,您老還有兩個兒子一個閨女……”
江廣金眼裏卻又噙上了淚:“小三,你……你說得輕鬆,我……我又咋能不想他呢?事實上海峰是……是我兒子呀?!睜眼閉眼他……他都在我眼前晃……”
江海生說:“老爺子,到這地步了,我看呀,您老倒是該少想想我二哥,多想想我二嫂才好。您老想呀,我二哥和小月貪占了國家那麼多錢,哪一分錢花在二嫂身上了?二嫂日後咋辦呢?”
江廣金說:“對,得叫阿芬離婚,趕快離,別落個反革命家屬的帽子……”
江海玲說:“二嫂不聽呀,昨天從省城回來,今天又去探監了……”
江海生不願再聽下去了,江海玲和江廣金不知道,他卻從二嫂成阿芬那裏知道了,二嫂這次探監是最後的告別了,高院已將二哥的上訴駁回了,等待二哥的隻能是死刑了。
原想到院裏透透氣,沒想到大哥江海洋在院裏的花壇前站著。江海生默默地走過去,從大哥手裏要過一支煙點著了,一口接一口地抽著,伴著歎息,吐出了一口口煙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