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成國貨公司少東家陳夢熊又怎能忘記一九四九年二月五日呢?
北平的和平解放來得是那麼突然,老爺子感到自己被傅作義出賣了。一月三十一日,傅作義的國民黨守軍全部開出了北平城,共產黨的東北野戰軍第四縱隊進城接防。二月三日,解放軍舉行大規模的入城式,北平在老爺子看來是陷落了。老爺子又急又怕,一月三十日下午讓大成國貨公司關了門,接下來的幾天幾夜,就忙著收拾金銀細軟,準備逃往香港。在哥哥陳夢龍的影響下,老爺子對共產黨和解放軍從骨子裏不信任,從沒想過要在共產黨的人民政權下保存大成國貨公司。
陳夢熊那時卻是少不更事,也麻木得很,整日惦記的隻兩樁事,一樁是生法弄錢吸大煙,再一樁就是到柳如花的姐妹戲班子去捧角。因著柳如花的相好孫成偉幾個月前在天津失蹤,陳夢熊就覺得機會來了,老往柳如花麵前湊。氣得老爺子在臨去香港的前一天——也就是一九四九年二月五日下午,還指著額頭罵了他一通。
老爺子痛心疾首地說:“夢熊啊,到什麼時候了,你怎麼還一門心思去聽戲!去捧姐妹戲班的那幫臭戲子!你說說看,你能讓我放心麼?啊?共產黨都進城了!你哥替國民黨那邊當軍差,落得個有家不能回,我一去香港,北平這邊就靠你了。你狗東西靠得住嗎?!我再和你說一遍:不準再去聽戲了,聽到沒有?!”
陳夢熊根本沒往心裏去,嘴上卻應道:“聽到了,聽到了。”
老爺子歎著氣,又說:“夢熊啊,早先,你捧捧臭角我也懶得去管你,可現在情況不同了,我得把你這不爭氣的東西當個人用了,你得給我有點人樣呀!”
陳夢熊連連點著頭:“是的,是的,爹。”轉而卻又試探著說,“爹,你還真去香港呀?人家……人家都說共產黨保護民族資本呢!”
老爺子當即訓斥道:“糊塗!你哥替國民黨當差,共產黨是容不得我們的!”
陳夢熊說:“可大成公司又不是我哥名下的,共產黨來了,也得做生意……”
老爺子斷然道:“不要說了,主意我打定了,大成公司的買賣向香港轉移。哦,對了,你三娘有病,一時走不了,你和你三娘就好好留在北平先給我看著家!”
陳夢熊可沒想到老爺子會把自己得了肺癆的小老婆留下來,又想到這位三娘手裏抓著自己不少的短,便說:“爹,三娘你……你這次也帶走嘛!”
老爺子主意早已打定了,沒好氣地說:“你少囉嗦,香港那邊也亂得很,就是去了,我一時也沒法照應!你先給我照應著!”
這時,丁協理抱著一大堆帳冊進來了。
老爺子這才對陳夢熊揮了揮手,像轟蒼蠅似的:“滾,滾,你先給我滾吧!”
陳夢熊隻好“滾”了,懶散地上了樓梯,從三娘牟月雯房門前走過時,聽到房裏牟月雯的咳聲,想了想,推門進去了。
躺在床上的牟月雯見陳夢熊進來,掙紮著坐起來,眼中的淚也一下子下來了:“二少爺,知道麼?共產黨進城了,你爹他們都要走了,要把我們甩下,你倒說說看,我這病病歪歪的樣子,日後可咋辦呀?!”
陳夢熊心裏也不知道該咋辦。可嘴上卻不說,往床前的牛皮椅子上一坐,大大咧咧地道:“放心,放心,三娘,日後不是還有我嘛!再說,老爺子在香港安定下來,總會把我們都接到香港去的。”就這麼應付了幾句,陳夢熊便從椅子上站起來,鬼頭鬼腦地走到房門口張望了一下,又回來了,“哎,三娘,你手上還有錢麼?借點給我好不?老爺子一走我就還你。一定。”
牟月雯抹著淚問:“前陣子我給你的錢呢?又買煙泡了吧?”
陳夢熊搓著手說:“沒,沒,沒買煙泡,換了下口味,弄了點白麵嚐嚐。”繼而,又發起了牢騷,“這年頭,邪了!啥價都瘋長,也不知共產黨來了能好點不?”
牟月雯一邊歎氣,一邊哆嗦著手從枕下取錢給陳夢熊:“二少爺,不是我說你,你也是太不爭氣了!你看看人家孫成偉,多有出息?家境那麼貧寒,饑一頓飽一頓的,還上大學學法律!年紀輕輕,就在天津地麵上做了律師……”
陳夢熊一聽就氣了:“還說呢,還說呢!三娘,孫成偉能上大學學法律,還不都是你成全的?!你和成偉的事,我隻要說給老爺子聽,老爺子可就永遠不會接你去香港了!”
就像三娘牟月雯抓著陳夢熊的短處一樣,陳夢熊也抓著三娘牟月雯的短處。牟月雯和孫成偉的關係可是不一般,不但包養孫成偉上了大學,還認了孫成偉做幹兒子。孫成偉和陳夢熊是好朋友,無話不談。據孫成偉說,打從他十八歲開始,這幹娘就把幹兒子哄上了床,第一次幹那事近乎強暴,幹娘強暴幹兒子。陳夢熊聽了直樂,後來就一次次向牟月雯借錢買煙泡,借了從沒還過。而作為報答,陳夢熊也一次次安排牟月雯和孫成偉私下幽會。去年,還把牟月雯弄到天津住了十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