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到生命終結,孫成蕙也不會忘記一九四九年那一係列重要日子。九月二十一日,是新政協會議開幕的日子,毛澤東在開幕式上宣布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北平更名北京,定為共和國首都。接下來是十月一日,包括她在內的首都三十萬軍民齊集天安門廣場參加開國大典。開國大典過後的第三天,也就是十月四日,她尚未從建國的喜悅中醒轉過來,便被分到中國人民解放軍某文化速成學校任文化教員。
也許是和命中注定要做她丈夫的劉存義前世有緣,孫成蕙第一次到軍管分會找六叔時見到了劉存義。到文化速成學校第一天報到,又見到了劉存義。更巧的是,分班時劉存義竟又分到了她班上。
孫成蕙記得,十月四日那天早上,文化速成學校門口擁著許多軍人,停著許多汽車。她和幾個分到文化速成學校來的男女教員也是坐著汽車來報到的。一下車,就見到六叔孫立昆站在一輛八成新的中型吉普車前,扶著車門,和劉存義、趙清波等部下們說話。
孫成蕙親眼看到劉存義耍賴——劉存義坐在車上不想下來,檞著臉和孫立昆討價還價:“政委,我不上這個學就不行麼?我跟你學文化不是一樣麼?”
孫立昆一把把劉存義從車上揪下來:“劉存義,你少給我來這一套!我是教不了你,也沒工夫再和你煩,這回,你不把文盲帽子摘了,就別給我回來了!”說罷,又把目光轉向其他部下,“同誌們啊,十裏長亭相送,今日,我送你們可不止十裏呀,看看,都送到校門口了,你們可都得給自己爭口氣呀!”
劉存義咕嚕說:“政委,說真的,我一坐下就犯困,老想打瞌睡!”
孫立昆笑著說:“這好辦!趙營長,我交給你個任務,把你們劉團長給我看好了,排座位時,你就坐他後麵,隻要見他犯困打瞌睡,就給我踹他!”
趙清波營長知道孫立昆是開玩笑,便說:“政委,要踹得您踹,我可不敢!”
劉存義更不高興了,說:“政委,你就不怕趙營長和我一起打瞌睡呀?”
孫立昆說:“在學文化這個問題上,我信得過趙清波,信不過你!”
大家都笑了。
在大家的笑聲中,孫成蕙脆脆地喊著“六叔”,背著背包走了過來。
孫立昆樂了,捅了捅劉存義,說:“哎,劉團長,快看,你們的小老師來了,快去迎一下,先留個好印象!”
劉存義也看到了孫成蕙,卻把臉一轉,說:“我不認識她!”
孫立昆笑道:“好,好,劉存義,你頑固吧,你不認識她,她可認識你!”
孫成蕙不知道劉存義正鬧情緒,偏又嬉笑著叫起了“劉團長”。
劉存義眼一睜多大,衝著孫成蕙沒好氣地說:“好了,好了,別再喊我劉團長了,我現在不是團長了,受罰來學文化了!”
倒是趙清波營長挺熱情的,迎過來,不由分說,奪過了孫成蕙的背包,把孫成蕙送到了女教員宿舍,接下來,又幫著孫成蕙收拾宿舍。
收拾宿舍時,趙清波就說:“孫成蕙同誌,我和劉存義團長都是你六叔的老部下,和你六叔在槍林彈雨裏一起鑽過來的,如今你又是我們的文化教員,我們一定要互相幫助,共同進步。”
孫成蕙挺不好意思地說:“你們都是年輕的老革命了,我剛參加革命……”
趙清波忙打斷孫成蕙的話頭:“哎,孫成蕙同誌,革命不分先後嘛!要說我們是年輕的老革命,你就是年輕的大知識分子呀!”
孫成蕙益發窘迫不安:“我……我算什麼大知識分子?也就是個高中生。”
趙清波振振有詞:“那我和劉存義團長又算什麼老革命呢?我們都是一九四一年參加革命的,既沒爬過雪山,又沒過過草地,連‘三八式’都夠不上……”
事後孫成蕙才知道,就在趙清波營長幫她收拾宿舍時,劉存義將背包一放,竟跑到校部找學校秦政委要求調班了,說是教他的文化教員是個挺熟悉的小姑娘,怪讓他丟麵子的。秦政委便問麵前的祁校長,咱文化速成學校有小姑娘嗎?祁校長說,沒小姑娘,隻有教員和學員。秦政委臉一拉,當場訓了劉存義一通,對劉存義說,我告訴你,你這同誌不要怕丟麵子,不摘掉文盲帽子,你不但要丟麵子,連裏子都保不住,你那團長是當不下去的!
入學頭一天就送上門挨了這頓訓,劉存義才變老實了,主動跑到女教員宿舍看孫成蕙,進門就帶著一臉窘迫的笑說:“小蕙,你……你看這是咋說的?這……這鬧到最後,我還真跟你學上文化了……”
孫成蕙故意說:“不想跟我學,你還可以跟別的老師學嘛!”
劉存義打著哈哈說:“哪裏,哪裏,我看還是跟你學比較好!”
趙清波說:“可不是嘛,有這麼漂亮的女教員教我們當然比較好了!”
劉存義把一隻水瓶遞到趙清波手上:“趙營長,你先別說了,去打點水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