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
李懷誌終於下定決心：離開，這回我堅決離開。
於是，在那天下課的時候，李懷誌鼓足了勇氣，忐忑地告訴學生：“我在東北有個親戚病了，需要我去照看，時間長短不好說。這兩天同學們暫時先在家休息吧，鄉中心小學很快就會想辦法的！”
實際上，李懷誌是想到外地做生意。李懷誌是古夷村小學的唯一教師，還是民辦。古夷村山高路遠地僻，沒人願來。當年說工人的待遇是“七級工，八級工，不如社員一溝蔥。”，如今民師處境更差：“新民辦，老民辦，工資不值兩把蒜。”李懷誌一次次想離開，又一次次留下了。那回到鎮上去，碰見了交情深厚的老同學張一凡。那年張一凡走雪地摔折了腿，是李懷誌背了他步行十五六裏送到醫院才保住了腿，如今他在集上擺布匹攤，見了李懷誌便指點說：“你籌點錢上個百貨攤，如果手頭不足我借你，一天頂你現在一月的收入。”李懷誌心一動，又拒絕道：“我一走，小學就得停擺，怎麼著也得再過一年送出這幫學生……”
李懷誌也明白，自己一走，根本沒人願到古夷村來，鄉裏很可能就把古夷村小學並到山下的村子，學生上學不方便不說，有幾個學生很可能就得失學。李懷誌其實也不想離開，為了讓他安心教學，家裏的地，都是村裏人自動幫助耕種，春節時候，村民總是帶著孩子第一個到他家拜年。
現在村裏好多人都外出打工了，妻子娘家有人在幾百裏外的縣城做生意，缺個文化人，也想照顧親戚請他去幫忙，一月收入至少是現在的十幾倍。妻子下了最後通牒：“當民辦，一月掙三核桃倆棗的猴年馬月也富不了，你去幫忙，什麼都好說，不去，咱就分開過。”
李懷誌怕學生接受不了，就想了這個借口和學生道別。
學生們坐不住了，一雙雙眼睛深情地看著老師，想留又怕老師為難。李懷誌忙低下了頭。
小水站起來說：“老師，我有個好辦法，把你的親戚接到咱村，你排個值日，讓我們家長輪留去幫你照看。你就不用去東北了！”
“好！好！”小夥伴們都覺得這是個好辦法。
李懷誌眼睛濕潤了，他又一次低下了頭：“謝謝同學們！感謝你們的好主意，這個事，容我再想想看。”
事情的結果是，李懷誌沒去東北“照顧親戚”。
做生意的親戚不解：“定好的事怎麼又不幹了？”
李懷誌說：“我如果撒手不管，小學就得停擺，再就是如果我一走了之，有三個人就得直接失學。”
當親戚聽說有三個貧困家庭的學生學費一直是他墊上的，其中一個還是原來老支書的孫子時，不由大驚：“老支書當年曾迫害過你們家，你怎麼……”
李懷誌很淡然：“教育是為了托起的是明天的太陽，不是回憶昨天的仇恨。”
那年古夷村小學統考考了個全鄉第一，署假後，李懷誌評上了地區先進教師，在教師整編中第一批轉成了公辦教師。
有些守不住寂寞離開的民辦教師對此很是眼紅，問李懷誌是不是早得了領導的內部消息才留下的，還說怎麼就不怕老婆離婚，李懷誌說：“我怕老婆，但我更怕麵對那一雙雙眼睛！麵對那一雙雙純潔又渴望的眼睛，你恨不得把天下的本事都教給他們，怎麼忍心離開？如果我走了，那一雙雙眼睛會讓我一輩子不得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