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土特產”(2 / 3)

路平一看是曹媛媛,心裏叫了聲苦,嘴上卻很嚴肅地說:“媛媛同學,我早就提醒過你了,江大不容許出現‘請願’兩個字。”

“那好,你把網站開通了,我們就把請願收回。”

“不可能!”路平堅決地說。

“為什麼?”曹媛媛往前跨了一步,她長得高,一米七二,比路主任還要高出一頭,加上此時她故意往起挺了挺胸,路平就感覺被她壓迫住了。

那幾個男生也趁機起哄。在大學,校辦主任常常是個受氣的角色,心高氣盛的大學生們不拿你當回事,那些老教授名教授更不拿你當回事,真正拿這個角色當回事的,怕就是路平自己。

路平往後退縮幾步:“你們想幹什麼,我可告訴你們,今天學校有重要會議,你們要是敢胡鬧,小心!”

“路主任,你威脅我們啊?”曹媛媛笑吟吟的,曹媛媛要是一笑,肚子裏的鬼主意就出來了。她暗暗衝幾個男生使個眼色,幾個男生就鄭重其事地向路平遞上了早已準備好的材料。路平哪有工夫,會場雖說布置好了,但迎接工作還沒落實,他還急著去禮堂門口看看氣球放起來沒有,條幅掛得怎樣。一看他們成心搗亂,路平放下臉:“你們是有意而為,對不對?”

“對,路主任,網站關了多長時間,你不急,同學們急。”曹媛媛收回臉上的笑,也學路平那樣嚴肅起來。

“關停網站是校黨委作出的決定,不是我路平作出的。”

“我們就是想請你把意見轉達給校黨委,這有錯嗎?”

“那好,你們回去等。”路平說著,一把接過那些資料,就往文件袋裏裝。

“路主任,這樣打發我們不太好吧,我們可是心平氣和找你反映心聲的,你把我們當什麼,來來回回的,耍了幾次?”

路平結舌了。曹媛媛這張嘴巴,他領教過,再說,關停網站,是學校宣傳部下達的指令,路平還對這事耿耿於懷呢。幹脆,既然你們想鬧,我就帶你們到一個鬧的地方。

“那好,你們跟我去見強部長,讓他答複你們。”

“見就見,當我們不敢啊。”曹媛媛得勝似的翹起了小嘴巴。幾個男生也覺得跟路平這樣的角色鬥嘴沒意思,還不如去跟強中行過過招。

宣傳部部長強中行雖然不怎麼討學生喜歡,但他在江大中層領導裏麵,卻是很鐵腕的一個,江大能保持安定團結的大好局麵,跟他的工作分不開。強中行這天早上也是分外的忙,政府在江大召開這樣級別的會議還是第一次,他這個宣傳部部長不但要做好會議的服務工作,更要代表江大在會上發言。江大能否順利搬遷,直接關係到閘北高教新村的啟動。路平帶著曹媛媛他們進來時,強中行剛剛接受完記者采訪。

“什麼事?”他問路平。

“曹部長又為民請願來了。”路平帶著嘲諷的口氣說。

強中行掃了一眼穿著時髦的曹媛媛:“你就是新當選的學生會網絡部部長?”

曹媛媛自信地點點頭,目光很高傲地盯住強中行。在男人麵前,曹媛媛有一種與生俱來的自信,如果說有人可以讓她垂下高傲的目光,那個人一定是周健行。

強中行被曹媛媛的目光刺得不舒服,對曹媛媛今天的打扮更不舒服。強中行有些守舊,他曾在校務會上幾次提出,要對大學生的著裝作出必要的限製,不能讓他們穿得跟街頭女郎一樣,隻是這話太敏感,校方一直不敢采納他的建議。對曹媛媛當選學生會網絡部部長,強中行也有不同意見,校黨委開會討論時,他就提過不同意見。這時曹媛媛公然挑釁他,他的語氣就不客氣了:“那個在網上敢脫敢為的也是你?”

曹媛媛沒想到強中行會突然問出這麼一句,臉一下紅了,一個40歲的中年男人如此刻薄地質問她,曹媛媛當然承受不住。

她的嘴張了幾張,竟然沒發出聲,最後恨恨地垂下了頭。

站她邊上的姓王的男生急了,扯著嗓門說:“老師怎能這樣侮辱學生?”

“侮辱?這位同學用錯字了吧?”

“你這樣說話,還不算侮辱?”姓王的男生不單是曹媛媛的鐵杆支持者,更是她的狂熱追求者,可惜到現在,曹媛媛都不給他機會表現,今天他以為逮著了機會。

強中行冷靜地說:“如果我沒記錯,媛媛同學自己的博客上,就有這樣的個性簽名。”

曹媛媛臉更紅了,想不到強中行部長竟登錄她的博客。那上麵,有些照片真是露得過分了些,拍攝時她喝了少量的酒,借以給自己壯膽。事後她還是認為過分,想把照片刪了,可惜照片一貼出,便在網上四處傳播,想收回就難了。

“脫又怎麼了,那是個性!”姓王的同學說。

“擅自逃課呢,也是個性?背著學校跟家裏謊報軍情,說是得了急性闌尾炎需要做手術,跟家裏騙錢也是個性?”強中行猛地黑下臉,聲音裏已有股壓抑不住的憤怒。

“你”姓王的男生沒想到強中行會當麵暴他的醜,一時詞窮。

強中行接著道:“想上網可以,學校一貫支持,但借助網絡搞烏七八糟的事,學校堅決不答應。”

“誰搞烏七八糟的事了,你把話講清楚。”姓王的男生搶話道。

“利用網絡騙打工妹跟你同居,弄大肚子後帶人家去江湖醫生那兒墮胎,險些鬧出人命,算不算烏七八糟?”

強中行就是強中行,他掌握的事兒真多。姓王的男生一聽他連這事兒都知道,嚇得不敢說話了。

曹媛媛恨恨地瞪了姓王的男生一眼,這些事她還是第一次聽說。想想大二的時候,自己還經常陪他出去呢。

“強部長,不要把話題扯遠了,我們今天來,就是想問問,校方什麼時候對網站解禁?”另一位男生一看勢頭不妙,趕緊把話題往網站上引。

“解禁?解什麼禁?誰告訴你校方禁了網站?”強中行一連追問幾句,問得幾個人都莫名其妙。校方沒禁,網站會自動關掉?

強中行這才把目光投向路平,他對路平的這一瞥,意味深長。路平感覺某個地方的隱秘被他窺到了,倉皇垂下頭,後來感覺再站下去會出事,借故溜開了。

強中行收回目光,繼續說:“校方關停網站,一是想調整版麵,擴大信息量,還有就是配合全國行動,淨化網站,精神文明建設什麼時候也不能丟。”說這話時,他的目光再次盯住曹媛媛,曹媛媛讓這個中年男人看得一陣兒哆嗦。

“這是托詞,我們不信。”姓王的男生大約是讓強中行駁盡了麵子,不甘心,又嚷了一句。強中行沒理他,進一步說:“身為網絡部部長,你應該在如何辦好學校網站,創建江大自己的特色方麵下工夫,可惜在這方麵我還沒看到學生會有什麼合理建議。”

曹媛媛咬住嘴唇,輕輕點了下頭。

恰在這時,夏可可和周健行來了,一看主席和副主席駕到,姓王的男生頓覺腰杆子硬了,頭一昂,正要衝強中行說什麼,夏可可的聲音先響了起來:“誰讓你們起哄的,回去!”

姓王的男生不甘心,將目光投向曹媛媛,曹媛媛哪裏還有心思理他,一看周健行臉色黑青,知道自己闖禍了,臉暗暗一紅,低頭出了辦公室。

一場風波算是平息了。

會議如期召開。

這次會議,是由省教育廳主辦,金江市內所有高等院校都派了人參加,前期確定要搬遷的12所學校一二把手還有宣傳組織部門的同誌都來了,不大的會議廳內座無虛席。會議將要開始時,校方通知學生會,部長一級幹部全部參加。強中行發現,不大工夫,曹媛媛已換了裝,發型也重新變了,還別說,曹媛媛認真打扮起來,還真像淑女。

會議由省教育廳廳長、黨組書記李希民主持。李希民先是傳達了省政府辦公會議精神,接著又傳達了省委、省政府主要領導指示。他指出,閘北教育新村是江北高教事業走向新世紀的一項偉大工程,是江北高教戰線深化改革的產物,工程啟動兩年來,取得了可喜成就。這是省委、省政府堅強領導的結果,是全省高教戰線共同努力的結果,眼下12所院校一期工程已全部竣工,全省高教戰線的同誌們都在熱切盼望早日搬到新村去,經廳黨組研究決定,報省委、省政府批準,搬遷工作正式啟動。

接著他宣布了首批搬遷的六所學校,長江大學果然要打頭陣。

坐在台下一排的黎江北注意到,李希民的講話中,已經沒了“高教產業化”這個詞,去年召開的幾次座談會上,李希民開口閉口都要提到這個時髦詞,好像不提,就不能表明他緊跟形勢。

接著是周正群講話,周正群這天講得比較多,針對搬遷工作,他提出六點要求。第一,做好宣傳發動工作,要把大家的信心鼓起來,熱情調動起來。第二,各院校要合理確定搬遷人數,要在原來上報省政府的方案基礎上,再次細化,一期工程能容納多少,就實事求是搬多少,不能在這事上搞攀比。第三,要做好安全工作。第四,新校址那邊的食堂、衛生、醫療等工作要先行一步,要經廳黨組驗收合格後再搬遷學生。第五,不能因搬遷影響正常教學,這點周正群強調得尤為多,課要上,教學任務要按期完成,搬遷工作還不能受影響。第六,他提到了一個比較敏感的問題,搬遷不能搞大型慶典,不能鋪張浪費,更不能借機搞什麼慶功宴,儀式要簡而又簡。

周正群講完,是江北大學黨委書記楚玉良作表態發言,接著是其他五所學校,最後,強中行代表江北大學,就如何做好宣傳發動工作作了發言。

會議開了將近四個小時,會議結束後,周正群提出,全體與會人員乘車去閘北新村,到現場看一看。這是事先沒有安排的,李希民征求意見,要不要吃過午飯再去?周正群道:“工地上就有,跟他們一塊吃。”

離開會場往樓下走時,秘書楊黎走過來,輕聲道:“長江大學校長吳瀟瀟等在會客室,她要見你。”

“她怎麼找到這兒來了?”周正群略帶吃驚地問。

“會議剛開始她就來了,等了三個多小時。”楊黎道。

周正群略一思忖:“今天真是騰不出時間,這樣吧,你替我接待一下,把她反映的情況記下來,改天我找她談。”

楊黎猶豫了一下,低聲道:“周副省長,吳校長情緒很低落,我想……”

“這我理解,你告訴她,等忙過這幾天,我一定找她。”周正群說完,快步朝樓下走去,楊黎站了一會兒,遺憾地往會客室走去。

往閘北去時,周正群特意將黎江北叫到自己車上,黎江北麵色沉重,看不出他是為搬遷發愁還是為將要到來的調研組發愁。

“憂心忡忡,你就不能輕鬆點?”周正群說。

“我輕鬆不起來。”黎江北說。

“又是什麼問題?”

“長江大學,正群,長江大學的情況不是你我想的那樣。”

“哦?”周正群一下子警惕起來,他特意叫上黎江北,就是想談談長江大學,沒想到他還沒開口,黎江北倒先說了。

“你又調研到什麼了?”

“騙局,自始至終,就是一個騙局!”黎江北憤憤地說。

周正群的心一下子就緊了,黎江北從來不是一個信口開河的人,如果沒有足夠的證據,他是不會這麼說的。

“你是指?”

“算了,車裏說不清,找時間跟你彙報吧。”

周正群沒再往下問,黎江北這番話,還有他說話的神情,已像重錘一樣,在他心裏砸出轟轟的聲音。往閘北新村去的路上,周正群心情格外沉重。長江大學跟江北商學院的糾紛鬧了五年之久,他主管教育後,先後召開過五次調解會,都沒能將糾紛調解掉。省教育廳先後拿出三份調查報告,都認定長江大學違約在先。然而,吳瀟瀟接手該校工作,出任法人代表後,不斷上訪。有消息說,吳瀟瀟已通過關係,將長江大學的處境反映到了中央有關部門,這次全國政協調研組到江北,其中一項重要內容就是關於民辦教育,莫非……

周正群的腦子亂極了,聯想到長江大學創辦前後發生的諸多事,禁不住吸了一口冷氣。車子快到閘北新村時,他腦子裏突然跳出一個疑問,難道自己搞錯了,或者,真有一張大手,在背後操控著長江大學?

他把自己嚇了一大跳。

3

閘北教育新村呈現在眼前。

五月的陽光下,這片曾經的廢墟顯出處子般的美麗。說廢墟一點不為過,周正群記得,自己從春江市調進省城那一年,還來過這裏。當時這兒已有開發的跡象,但不過是幾個小工頭小打小鬧,一片廢棄的古河床,加上破落的幾十間小廠房。廠房是當年興辦鄉村企業留下的,有人在這兒辦過小型船廠,後來不辦了。又有人把廠房低價買回來,當廢品收購站,於是這片古河床上便終日散發著腐朽的氣息。河床四周,散落著一些破舊的村宅。這些村宅不知建於何年,聽說最早是流民居住的地兒,長江每一次發大水,都會讓不少人失去家園,有人順江而下,哪裏能活命便在哪裏安家。閘北這塊地的曆史便有了。後來它成了船客子們落腳找快活的一處好地兒,那些四散逃來的外鄉人,因為缺少活下去的辦法,便靠家中的女人,給船客子還有纖夫暖腳暖被窩。後來,城中心地帶一些好逸惡勞的婦女,還有在城裏煙花地帶混不下去的角兒,也來到這裏,榨纖夫們那點可憐的油水。周正群聽說,解放前夕,這兒的娼妓業很是火過一陣子。但站在這片廢墟上,他怎麼也想象不出,如此不毛之地,何以能興起如此繁華的娼妓業?

往事如夢,一晃間周正群到省城工作已有八個年頭。當年的不毛之地,早已煥發出勃勃生機。省市提出閘北高教新村這個概念之前,有人也動過腦子,打算將這兒投資興建成江北船工業基地,那個方案很是振奮人心,可惜還沒等批下來,就遇上緊縮銀根,國家對經濟建設大調整。要不然,這兒說不定早就機聲隆隆,人影綽綽了。

周正群走下車,在李希民等人的簇擁下朝新村走去。腳下是筆直的混凝土路麵,公路兩旁的樹木也已成活,五月的陽光透過層層疊疊的樹葉,灑下斑駁的影子。放眼望去,矗立在中心廣場的城雕尤為醒目,那是花880萬元從廣州運來的。當初為這個城雕,周正群跟馮培明還發生過爭執。周正群堅決不同意從廣州那邊運城雕,江北這麼大,單是藝術院校就有十幾所,人才濟濟,什麼城雕搞不出來?馮培明卻堅持要從廣州那邊定做,他說廣州是中國改革開放的前沿,是經濟的火力地帶,它的藝術也是最前衛的。周正群後來還是妥協了,不是他讚同馮培明的觀點,而是有些事,特別是看似無關緊要的小事,該妥協時必須妥協,要不然,你這個副省長就沒法幹下去。

為這事,黎江北在私下裏嘲諷過他,認為他現在滑頭了,知道保自己的官帽了。周正群無法跟黎江北解釋,很多時候,他認為黎江北的觀念是對的,但就是不能接受。畢竟,他跟黎江北分屬兩個不同的圈子,各有各的遊戲規則,黎江北可以堅守住一個真理不放棄,他不行,他得動搖,得左右徘徊,有時候還得作出犧牲,作出讓步。這叫做政治的藝術,更叫做政治的無奈。真的,周正群現在越發感覺到,從政跟搞學術最大的不同就在於堅守與妥協。學術這口井,你越是堅守就越能出成果,因為它是井,堅守才能鑽得深。從政卻是場裏的遊走,這場就是人們說的官場。既然是場,你就不能守住某個信條不放,你得學會在場內迂回,學會在場內出入,況且現在這場裏規則已不是一條,有許多,明規則、暗規則、潛規則、亞規則,等等,哪條規則不遵守都不行。單純地遵守也不行,你還得學會利用它,把玩它,既不能太偏離也不能太投入,總之,你得在這場裏遊刃有餘。

這些,他能跟黎江北說嗎?不能!

比如閘北新村的搬遷,按說一期工程剛一驗收,他就應該積極組織搬遷。但他能積極嗎,或者說他能急嗎?不能!他一急,夏聞天第一個不高興,夏聞天是閘北高教新村的堅決反對者,作為夏聞天一手培養起來的幹部,他怎能在這事兒上積極?馮培明也不高興,閘北高教新村是馮培明在省政府主管教育時一手抓的工程,是馮培明這輩子幹得最驚天動地最漂亮的一件事,他要是犯急,馮培明會怎麼想?

他得先等馮培明急,馮培明急了,他才能有所行動,這行動,還得顧及夏聞天的臉色,顧及班子其他成員的臉色。複雜啊,要不然,搬遷能拖到現在?

更重要的是,龐書記到江北後,從來沒對閘北高教新村發表過意見,他怎麼想的,誰也摸不透。摸不透你就不能亂行動,這就叫規則!

想到這兒,周正群苦笑了一下,黎江北嘲諷他滑,這能叫滑?這叫摸著石頭過河,過不好,掉水裏淹死的先是你!

周正群收回目光,看了一眼身邊的人,奇怪,今天的主人怎麼還不到場?

這主人,就是負責江北大學一期工程建設的建築商萬泉河。

一想這人,周正群的臉又陰了。

萬泉河現在越來越神秘,神秘得讓周正群都摸不清他到底是怎樣一個人。在春江政府大樓搬遷典禮上,周正群心想怎麼也能見著他,幾個億的工程,他萬河實業一家就幹了80%,春江市搞那麼大的慶典儀式,他愣是不照麵,隻打發自己的妹妹萬河實業副總裁萬黛河出麵。如此安排,在全省建築界,恐怕也隻有他萬泉河能做出來。

難道他今天還不現身?

周正群邊想邊往前走,李希民不時指著四周的建築跟他彙報,他一句也聽不進去,他在想,春江政府大樓工程中,不翼而飛的那些陶器,會不會真是萬泉河弄走的?

快進江北大學校門時,風姿綽約的萬黛河在幾個副總的陪同下笑吟吟走過來。跟在春江市那次不同,今天的萬黛河沒花枝亂顫,她著工裝。這是萬河實業一大特色,隻要在工地,不管誰檢查,公司高層一律著工裝。能破格的,就一個萬黛河,興許她是女人,女人有時候就應該享有特權。

周正群握住萬黛河伸來的手,這雙手看似嬌小柔弱,有時候力量卻大得出奇,她能調動二三十個億的資金,能一夜間讓金江市的建築材料短缺,更讓周正群不敢小視的是,這隻手隻要往北京方麵撥個電話,幾分鍾內就能讓省政府定的盤子翻個個兒。

但是周正群此時握住的,的確是一隻嬌小柔軟暗暗散發著女人香氣的玉手。

“省長辛苦了。”萬黛河並不急著把手從周正群手裏抽開,她說話的語氣就跟花吐芳香一樣,永遠是那麼細軟溫雅。而且她對領導的稱呼永遠保持著她的風格,從來不在前麵帶“副”字。

周正群收回自己的手,沒有笑。這也是他的風格,隻要是檢查工作,不論對方是誰,不論工作幹得滿意還是不滿意,周正群臉上,永遠是那種呆板而且老舊的表情。拿兒子健行的話說,看他這張臉,總覺他處在水深火熱中。

一看萬泉河沒來迎接,李希民臉上有些不高興,握住萬黛河手的同時問:“萬總不在?”“在,他在工地上。”萬黛河笑容可掬地說。

撲麵而來的是彩旗條幅,校園中心小廣場上,幾十個橘黃色的氣球在風中飄蕩,上麵飄著“熱烈歡迎”等司空見慣的字眼。

萬河實業從來不用紅色氣球,好幾次慶典儀式上,他們都用橘黃色。就連大大小小的彩旗也找不到一麵紅的。

這可能也是一個謎,不過周正群沒心思去解。

穿過廣場,李希民指著前麵的辦公大樓說:“先到會議廳聽彙報?”周正群沒理李希民,徑直朝辦公樓南側的一幢樓走去。

這是一幢五層建築,如果周正群沒記錯,這兒應該是力學實驗樓。江北大學最早就是靠力學起家,上個世紀50年代,它的力學實驗室在國際上都很有威望。這個實驗室為中國培養了一流的力學隊伍,特別是在海洋工程結構力學方麵,它的貢獻無人可比。隻是這些年,江大方向有所調整,隨著其他新型學科的興起,力學上的優勢不如以前那麼明顯。

周正群走進大樓,見二三十號工人圍在一樓大廳西牆角下,那兒挖了個大坑,像是工程出了什麼問題。萬黛河趕忙解釋:“下水道排水不暢,那兒有滲漏。”周正群沒接話,快步朝那邊走去。萬黛河趕忙迎上來,收起臉上的笑說:“估計是管道質量問題,技術人員正在檢查。”

李希民心裏有些緊張,他在幾天前的彙報會上,再三肯定江北大學的工程驗收是100%合格,五項工程達到部頒魯班獎的水平,建設部門正在上報評獎。

工人們大約沒想到領導們會徑直來這兒,臉上多少有些不自然,不過有人馬上彙報,下到地坑中檢查管道的,是他們的總裁。

李希民臉上很自豪地閃過一層笑,帶著驚歎的口氣說:“一個手下有幾萬人的老總,上市公司的總裁,還能下到地溝裏去,萬河實業不簡單啊。”

周正群順著地坑往下看了看,坑太深,看不清裏麵。但他相信,下麵蹲著的,絕對是萬泉河。

周正群抬起目光,四下看了看,一聲不響離開了實驗大樓。

李希民沒有等來周正群的表揚,心裏不踏實,緊追幾步趕了上來:“周副省長,要不要先去會議室,等萬總忙完?”

“你說呢?”周正群撂給李希民一句,朝學生公寓走去。

周正群想,今天的萬泉河絕不是作秀,也不是故意表演給誰看。他相信,管道滲水的問題一下兩下解決不了,而且是不是管道質量引起的,很難說。但在搬遷之前,這問題一定能解決。怕是這一群人中,除了他跟萬黛河,再沒有第二個人知道,如今身價百億的萬泉河,最早就是做管道工起家的。

還沒到一號公寓,就聽見一個嘹亮得有點過分的聲音。周正群放慢腳步,心裏想,到底要不要進去?這時候黎江北帶著一幹人從後麵緊追過來,一看周正群往學生公寓去,黎江北就激動了。周正群瞅了黎江北一眼,一狠心,第一個進了公寓。

周正群一眼望見的,不是電梯,不是裝修得極其豪華甚至稱得上奢侈的牆麵或屋頂,而是一塊傷疤!

這塊疤痕,在他腦子裏晃了有十幾年,不,應該有20年。從江龍到春江,從春江到金江,無論他走到哪兒,這塊疤痕總是能出現,總能在他不想看到的時候出現在他的眼前。這個五月裏陽光明媚空氣裏散發著海水味兒的下午,饑腸轆轆的周正群又讓這疤痕刺著了,險些就站在門口回想起往事來,好在胡阿德的一聲呼喊讓他收住了神。

“周副省長駕到,歡迎歡迎。”

胡阿德說著,伸過來一雙粗大而有力的手,周正群盡管極力控製著自己,這一刻,他還是有些走神,以至於胡阿德那雙曾經被裝修材料磨得出血的手在空中略微停頓了一會兒,就在那雙手悻悻要收回的當兒,周正群一把握住了它。

“幹得不錯嘛,胡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