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羊與飲食文化(1 / 3)

人類對羊的了解是從“食其肉,寢其皮”開始的。當先民把第一口羊肉送進口中,那肥美的味道深深吸引了他們時,當寒冷的季節來到,而一塊羊皮為他們擋住刺骨的北風時,他們的心裏充滿了喜悅及對羊的感激。隨著羊對人類衣食需要的滿足,羊才開始了從人類的物質生活到人類的精神生活的滲透,羊被人們圖騰化、神化,並被賦予許多具有人文色彩的意義。當我們談論羊文化時,應該明白羊的物質功用對整個羊文化的產生、發展、流播所起的巨大作用。

羊肉及羊皮毛的作用是羊在物質生活方麵對人類的最大貢獻,即使是現在,羊肉及羊皮毛仍在為人們所用,並在人們的生活中占據著重要位置。除此之外,羊在古代還被用來馱物、拉車,有些地區、民族還以羊做孩子們的騎乘。

(一)食羊雜俎

1.羊,饈也

動物一直是人們賴以生存的主要的食物。在對從北京人到舊石器時代晚期一些遺址的挖掘中,人們發現,這個時期的許多原始遺址上都有數以噸計的動物骨骼,種類有野馬、羚羊、大角鹿等20多種,以野馬、羚羊為最多。食用方法有用火以前的茹毛飲血,也有用火後的燔食。

新石器時代,隨著原始農業和畜牧業的出現,人們食用的動物集中在羊、豬、牛、馬、狗等類上,食法有燔、烤、燒等。

夏商時代,羊更是成為人們主要的肉食類動物。甲骨卜辭中許多和“食”有關的字從“羊”,如“善(膳)”、“羞(饈)”、“羨”等,而且這些字都是有褒義色彩。比如“羞”,本意為用手拿羊進獻,《說文》:“羞,進獻也。從羊,羊所進也。”進獻的東西當然是好的、味美可口的。後來“羞”引申為一切可口、精美的食物。《周禮·天官·膳夫》:“膳夫掌王之食飲膳羞。”鄭玄注曰:“羞,有滋味者。”“珍羞(饈)”後來成了所有珍貴而美味食物的代名詞。從“羞”的本義我們可以知道那個時代人們對羊作為食物的喜愛,而“饈”的引申也正是人們這種認識的反映。再比如“箇”(羨)所從之“泜”在甲骨文中是一個人流口水的樣子:《說文》:“泜,慕欲口液也。從欠從水。”它是“垂涎”、“流涎”之“涎”字的原始象形字。所以有古人認為,“箇”的本義是垂涎羊肉之意。正因為如此,才有許慎等人將“美”的本義解釋為與食羊有關——羊大則味美。

夏商時代留給我們的關於食羊內容的遺存並不很多,但從這些古文字中我們卻可以了解許多那個時代的飲食習俗,包括人們對羊作為食物的認識。

2.周八珍用羊

周時,我國的飲食文化進入了一個繁盛時期。人們越來越重視食物的精細加工,並注意各種食物的搭配、調味,創立了多種烹飪方法。而在周人的食物中,羊是重要的一種。

周有八種珍貴的食品,名為“八珍”。《周禮·天官·膳夫》雲:“珍用八物。”鄭玄注曰:“謂淳熬,淳母,炮豚,炮牂,搗珍,漬,熬,肝梡也。”其中的“炮牂”就是燒烤母羊。《禮記·內則》記錄了“炮牂”之法,其精與細,令人歎為觀止。名為“炮牂”,實際也用到煎、燉、熬等多種方法。另外,“八珍”中之“搗珍”也須用羊肉。《禮記·內則》:“搗珍,取牛羊麋鹿梂之肉必肱……”周八珍既是八種食品名,也是八種烹飪方法,除炮、搗外,漬、熬等法也可施之於羊。

那時人們已經懂得,食羊、牛、豕、犬等肉類時應與一定的植物、穀類搭配。

《周禮·天官·食醫》雲:“凡會膳食之宜,牛宜毬,羊宜黍,豕宜稷,犬宜粱,雁宜麥,魚宜淒。”幾種肉類各有所宜的植物,而食羊時應與黍類植物搭配為宜。不僅如此,《周禮·天官·庖人》還列出了春夏秋冬四個季節所宜的食物及應該用的配料,春天宜食羔羊乳豬,食時可配牛油,所謂“春行羔豚,膳膏香。”冬天食鮮魚肥雁時,若用羊油調配,則其味更佳,所謂“冬行鮮羽膳膏淚。”《禮記·內則》總結出了如何辨別劣質羊肉的經驗:“羊冷毛而肉淚”,意思是毛稀而打結的羊,其肉有膻味。

前文已言,牛、羊、豕等動物不僅是人們的肉食來源,而且是古代人們祭祀宗廟、供奉神靈的犧牲。周時祭祀有“太牢”、“少牢”、“三牲”、“五牲”之禮,祭祀完畢,根據有關史料,犧牲是可以供人食用的。《周禮·天官·宰夫》雲:“凡朝覲會同賓客,以牢禮之法掌其牢禮。”《周禮。地官·牛人》雲:“凡賓客之事,共其牢禮積膳之牛。”那麼“牢禮”是什麼呢?根據《周禮》之注與正義,所謂“牢禮”就是用牛羊豕三牲宴飲賓客之禮,因牛羊豕為牲牢,故名“牢禮”。《詩·小雅·楚茨》描寫的就是祭祀及人們祭祀後共享牢禮的情景。祭祀前,人們容止有度,氣氛敬肅,所謂“濟濟蹌蹌”是也,一些人在準備祭品:“箄爾牛羊,以往烝嚐。或剝或亨,或肆或將。”對於祭祀的牛羊,“神嗜飲食”,以至於“神具醉止”。祭祀完畢,樂器齊奏,人們安享祭後之肴:“樂具入奏,以綏後祿。爾浄既將,莫愁具慶,既爨既飽……”

3.一杯羊羹亡國

羊羹大概是春秋戰國時一道象征榮譽、地位的名貴之菜,曆史上著名的“一杯羊羹亡國”的典故即出於此時。《戰國策·中山策》載,中山國國君大宴賓客,司馬子期在座。席間中山君為賓客們分食羊羹,而“羊羹不遍”,司馬子期沒有得到。一怒之下他跑到楚國,勸說楚王伐中山。中山君倉皇逃亡。路上有二人持劍提戈緊隨其後,中山君回頭詢問,二人答曰:昔日我們的父親饑餓將死之時,您贈與其一盆飯救了他。父親臨去世前告訴我們,中山君您若有事,讓我們必為您效死。現在您處於危難之中,我們特來效死。中山君聽後喟然歎曰:“吾以一杯羊羹亡國,以一壺琍得士二人。”

無獨有偶,春秋時宋國也發生了羊斟因沒有得到羊肉而臨陣倒戈、致使宋國大敗的事。《左傳·宣公二年》、《史記·宋世家》等史書均有載:鄭伐宋,宋華元、樂呂禦之。羊斟為華元禦。華元殺羊以饗士而不及斟。將戰,斟曰:“疇昔之羊,子為政;今日之禦,我為政。”馳入鄭師,宋遂敗。

從這兩件事可以看出,羊肉在春秋時是比較名貴的菜肴,帝王舉行的盛大國宴上有之,將軍所排的慶功酒會上有之,而正因其名貴,參加宴會者並非人人有份,所以才有司馬子期、羊斟因沒有分得羊羹、羊肉而投奔他國的事。這也可證明羊食品在當時的確是某種地位的象征。

羊雖名貴,但集市上也有賣。因為人人喜歡羊肉,故有些商販就使用欺詐手段,以謀取高額利潤。漢劉向《新序》中記載了春秋時魯國某些商人的不法行為:“魯有沈猶者,旦飲羊飽之,以欺市人。魯氏有鬻牛馬者,善豫賈同價……”意思是:魯國有個叫沈猶的人,總是通過每天早上給羊喝很多很多水來增加羊的重量,欺騙市人;魯氏賣牛馬的人,則聯合其他牛馬商販共同抬高價格。然而,當“孔子將為司寇,沈猶氏不敢朝飲其羊,魯氏之鬻牛馬者不豫賈。”

從一些考古發現看,春秋時列國權貴們還使用脯臘藏法(將牛羊豕製成肉幹)、井藏法、冰藏法保存食物。如河北易縣燕下都的宮殿區內,兩座房基中有三眼井,井中有牛、羊、雞等食品。此外,楚都紀南城、韓都新鄭、秦都雍城宮殿區也都發現有深井,並從井中出土了牛羊豕雞等動物骨骼。

4.烹羊晅羔,鬥酒自勞

秦漢時期人們的肉食以牛、羊、豬為主。《史記·貨殖列傳》中說有一個賣“胃脯”的濁氏,因賣“胃脯”而家累千金,出入連騎,甚至富比王侯。而他所賣的“胃脯”就是用羊胃佐以五味調料後製成的醬肉。

漢時羊肉食法更加多樣。漢馬王堆出土的遣策中記有羊脤羹、羊逢羹等羹湯名,還有羊膾,即將羊肉細切成膾後生食。烤羊肉串漢時已有了,人們將羊肉上塗抹薑椒鹽豉等調料後,串在釺子上進行燒烤,肉香誘人,別具滋味。《漢代畫像全集》初集中有兩幅畫像石描摹了漢代人烤羊肉的情景,其中一幅出自朱鮪墓室。朱鮪是西漢末、東漢初人,從他墓中發現的烤羊肉串畫像應當是漢代生活的真實反映。畫麵中一人頭戴尖頂帽,蹲在火爐旁,一手拿著穿著肉串的釺子舉在火上燒烤,另一隻手拿著一把長方形扇子在呼呼地扇火。另一幅畫像選自孝堂山墓道石刻。畫麵中賓主二人席地坐在火爐兩側,其中一人兩隻手各拿兩根羊肉串在燒烤。在一些摹寫起居、宴飲的漢畫像石上,也常可見到烤肉的場景,可見,烤羊肉串既是人們平時喜歡的食品,也是宴飲時必備的佳肴。

水煮羊肉及燒烤乳羊是漢時田家農夫年節時的食品。司馬遷外孫楊惲在《報孫會宗書》中寫道:“田家作苦,歲時伏臘,烹羊脰羔,鬥酒自勞。”所謂“烹”即用水煮,而“脰”即“炮”,煨烤、燒烤的意思。辛苦勞作了一年的人們,以羊慶賀新年,這個習俗周時已有。《詩·豳風·七月》雲:“九月肅霜,十月滌場,朋酒斯饗,曰殺羔羊……”不過周時“曰殺羔羊”之祭祀意味很濃,而漢時人們所重的是以“烹羊脰羔”犒勞自己。

5.江東何以敵羊酪

魏晉南北朝是我國民族大融合的時期,此間,南北食俗之差異很是明顯。《世說新語·言語》載:“陸機詣王武子,武子前置數斛羊酪,指以示陸曰:‘卿江東何以敵此?’陸雲:‘有千裏訢羹,但未下鹽豉耳。’”王武子問話時的語氣充滿了自豪,可見當時羊酪在北方地區是很有影響的食品。但對江東的陸機來說,羊酪的味道不過像“未下鹽豉”的“訢羹”罷了。“訢”是南方的一種草,也叫釦荷。後來陸遊就此寫詩雲:“南言訢菜似羊酪,北說羊酪如石榴。”可見南北口味之不同,也可見北人對羊酪的喜愛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