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小的時候,就知道“真、善、美”這個說法,那時想來,“真”是最容易的,每天醒來就活在真實裏,而“善”與“美”的境界,是需要修行的。
長大以後才漸漸明白:“真”比“善”、比“美”都更難,因為敢於接受大真實,有時必須要直麵其中的惡與醜,並且不被擊垮,讓做個“真”人的信念曆久彌真。
“誰知道生命的真相?如果你知道,請告訴我。”彌留之際的瑪格麗特·杜拉斯,目光炯炯地追問年輕的追慕者安德烈亞·楊,這個追問成為杜拉斯留在人世間最後的金句,她的法文傳記名字就叫做《真相與傳奇》。
今生遇見真自我。這是一個很奢侈的夢想,許多人都錯過了。
中國的禪宗講“真如本性”,要看得懂“不變真如”與“隨緣真如”兩種:“不變真如”為體,它持之以恒,畢竟平等,無有變易,靜穆得不可破壞。但“隨緣真如”為性,它可以起一切相,如水因風,小到皺波紋,大到拍岸驚濤,處處變化,也是一份真如。
人到中年,收斂起許多任性,才漸漸悟得,所謂成長,不是要圓滑到偽善,而是在秉持一團真氣裏學會隨緣。
以真心過日子,才會發現,真氣可愛,生機勃勃洋溢在所有不作假的細節裏。
(一)住在同一個屋頂下的想念
從沒有孩子時開始,我就和媽媽住在一起,女兒出生以後,一家人每天都有些瑣瑣細細卻又新鮮活潑的故事。
女兒上學走得早,不到七點就和爸爸去學校。每天她一起床,家裏就開始熱鬧,姥姥總是衣衫不整急匆匆從自己房間跑出來,一直把小家夥送上電梯,聽她說“姥姥再見”,才戀戀不舍地回來。我心疼老太太早上起得太早太猛,有時就說她:“媽,下午放學不就回來了?您不用天天上鬧鍾起來送她。”
老太太回答得簡潔:“我想她啊。”
“天天睡在一個房頂底下還想?”
“是啊,想呀!”老太太頓一頓,幽幽地說:“要是早上沒聽小東西叫聲兒姥姥,沒趕上送小東西進電梯,我這一天心裏都空落落的……”天天住在同一個屋頂下的想念,是真想念,天天回到一個家裏的人還總是牽掛,那也是真牽掛。
女兒上一年級的時候,每頓午餐後都能領到一個水果,蘋果或梨居多,正趕上孩子換門牙,一咧嘴一個小缺口,兩側鬆動的牙忽搭的,頂多使勁兒聞聞清香的水果,然後帶在書包裏,回家削了切片再吃。有一天,餐後水果居然發了橘子,小姑娘高興壞了,剝開橘子皮,水潤潤鮮靈靈的小橘子瓣放進嘴裏,自己念叨著:“今年我們家還沒買過橘子呢,”說著自己怔一怔:“我媽媽還沒吃著橘子呢……”大半個橘子就被她重新用皮裹好,放進了小書包。
回到家裏,揣著大禮的孩子眼巴巴地盼著正往回飛的媽媽趕緊落地,姥姥勸她:“你趕緊睡覺,姥姥給你媽媽等門,一定讓她吃上橘子!”小家夥把那大半個紅豔豔的小橘子放在媽媽臥室的床頭櫃上,一步三回頭地回自己房間睡覺了。
深深夜半,晚點的飛機終於帶我回家,一開大門,還沒換鞋,老媽就急撲撲迎上來:“趕緊去吃你那半個橘子,你小閨女千叮嚀萬囑咐的……”
很多人不理解,我出差講座,好多時候是起大早趕飛機、高鐵,下午講完,當晚一定趕回北京。因為,我知道那個屋頂下有個叫我媽的孩子,有個我叫媽的老人,她們每天都在想我,盡管我不知道,歸來寂寂夜半,餐桌或者床頭櫃上,今天是女兒留了一幅小畫還是媽媽留了一把果仁……
小時候背熟的《歸去來兮辭》,長大後才慢慢悟得,最親切的句子莫過於“攜幼入室,有酒盈樽”八個字,不必美味珍饈,不必觥籌交錯,隻把孩子的小手綿綿暖暖地握在手心,穿堂入室,家裏人燙的那壺酒,就可以抵禦整個世道的寒風。
真,是一種加持。家,是一團真氣。修一世親人的情緣,是為了走出家門麵對世相的時候,還能不負一份勇敢坦蕩的真心。
(二)素麵素心
有一對朋友夫婦,在世人眼中就是傳說中的神仙眷屬,郎有才,但也有貌;女有貌,但也有才。先生比他新娘年長不少,在他的城市裏名氣很大。新娘子是電視台女一號,兩人完美得宛如童話。
有一次先生悄悄告訴我:他美麗的新娘連睡覺時都化著精雅的淡妝,當時,我心裏小小地咯噔了一下。
這一對神仙眷屬心氣都高,交遊都廣,事業都有成就,免不了磕磕絆絆的,誰也做不了誰的和弦。生了一個天使般的小女兒之後,怎麼教育孩子又成了兩個人矛盾的新焦點。年輕的妻子仰望著她神一樣的丈夫,總覺得他還沒撐住整個天空;成熟的丈夫以強大的氣場籠罩著嬌妻愛女,總覺得她們倆還不夠聽話。
忽然有一天,丈夫病了,要到北京做一個不小的手術,這個童話宮殿的頂梁柱突然傾斜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