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人生的探問(1 / 1)

有一次,我和賈平凹先生聊天。

他說:“八百裏秦川,隻有秦腔最能表達秦人的喜怒哀樂。有了秦腔,生活便有了樂趣。高興了就唱快板。高興得像被烈性炸藥爆炸了一樣,要把整個身心粉碎在天空。痛苦了就唱慢板。揪心裂腸的唱腔卻表現出有情有味的美來,給別人以享受,也熨平了自己心中愁苦的皺紋。”賈先生說,“這種直抒胸臆,跟你的昆曲可不一樣。”

“昆曲,就像人人心裏掩映著的一片園林。人心深邃的情感被一扇無形的門遮擋著。昆曲就是幫助你,‘吱吱呀呀’緩緩推開這扇門。你似乎好久沒來過了,但隻要打開一道縫,一眼望去,便會看到許多不曾留意的熟稔,契合內心的夢想。所以,一樣不一樣,隻要你喜歡一種聲腔,喜歡到生命骨髓,它就成為你的生活了。”我回答得也很認真。

賈先生興味盎然:“秦腔在陝南、陝北也是不一樣的。陝北民歌更接近蒙古草原的寂寥、悠遠,就像那黃土塬、和尚山,渾圓闊達。而陝南民歌更高亢、跌宕,就像那裏鋸齒一樣的高山,起伏特別厲害。”

“當然。一方水土,就會有它極致的一種藝術形式。無論如何,秦腔必須踩在那土台子上,厚底靴‘啪’一跺下去,不騰起點煙塵來都不對——那是關中平原的帝王之相。而昆曲多是才子佳人、江南水鄉。可是我,因為從小就拍著昆曲長大。自在高興的時候,我哼著昆曲轉圈兒。鬱悶憂心的時候,我哼著昆曲支撐著。有一回,我們旅遊來到塞納河,大家都被我整崩潰了。‘怎麼不遠萬裏,來到異國他鄉,你一開口,就是唱昆曲?’”

“哈哈……”我倆相視大笑,引為知己。

“柳郎中詞,隻合十七八女郎,執紅牙板,歌‘楊柳岸曉風殘月’。學士詞須關西大漢,銅琵琶、鐵綽板,唱‘大江東去’。”婉約也好,豪放也罷;欣賞一種藝術,愛的都不止表象。沉迷是一種進入。將自己的生命沁入千百人、千百年的生命之中,那是不同人生的探問,各自生命的緣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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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俞文豹《吹劍錄》記錄了一段佳話:

東坡在玉堂日,有幕士善歌,因問:“我詞何如柳七?”對曰:“柳郎中詞,隻合十七八女郎,執紅牙板,歌‘楊柳岸曉風殘月’,學士詞須關西大漢,銅琵琶、鐵綽板,唱‘大江東去’。”東坡為之絕倒。

而這一段也恰好暗合了昆曲和秦腔的不同美質。

明 仇英《梧竹書堂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