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1 / 3)

糟啦。在三山戰俘營工作了一段時間,我才發現何倩她們根本不進山溝裏邊來。衛生所設在葫蘆口外,也就是第三道崗哨外邊,傷病戰俘都是押出去或者抬出去就醫。山溝溝裏無女性。這當然不無道理,可是,我倆怎麼見麵呢?同在一處工作,卻不能見麵,令人心焦。

我隻能討好白穎。教育處的正處長是一位工農幹部,很難說話的人,我問他姓啥都不肯說,堅持使用他的代號“八一”,我也就隻能把他尊為一個符號了。所以還是得求白穎。

“今天有一批傷病戰俘出去看病,我跟著去吧!”這是我第一次主動要求任務。

“好好,你願意,就去吧!”

這是一樁很惡心的差事,陪著管理員,押解傷病戰俘去看病,又髒又累還是次要的,主要是那份說服工作很難做--有的戰俘傷勢很重,必須截肢才能保住生命,但他又哭又鬧,苦苦哀求,堅決拒絕做截肢手術,你隻有取得了他的充分信任,才有可能說服他。這就很難。所以我們當翻譯的都不願意承擔此項差事,知道這比什麼發煙卷呀,抓賭呀,照相呀,難得多。今天我主動去,白組長當然高興羅。

我與兩位管理員,一個警衛班,押解著三十多名傷病戰俘走出葫蘆口,走得很慢--有十五副擔架由另外三十名健康的戰俘抬著,整走了一小半個時才到達衛生所。衛生所設在赤鬆林的一溜大帳篷裏。先把傷病戰俘集中在候診室,目前雖是三月底了,候診室的帳篷裏還升著爐子,暖烘烘的,免得把傷病者凍著。警衛班則把抬擔架的戰俘押回去,下午另派一些人來。

四位穿白大褂的醫護人員拿著病曆表過來逐個兒核對著。這些傷病戰俘都是“老病號”了,有的來換藥,有的複查,也有來做手術的。我當然有自己的心事啦,一看四位白衣戰士都是男的,就立刻溜出了這個帳篷,去找何倩。

在一排七座帳篷找了個遍兒,也沒找到何倩的影子。哎呀,莫非又把她調走了麼?我心裏咚咚打鼓,暫時還不願意向別的同誌打聽,免得留下話把兒讓人們議論。沉住氣,再找一遍!這才看清,有門診室、治療室、手術室、辦公室、甚至還有兩個帳篷一共十張病床。我已經有半年沒睡過床了,真想上去躺一躺!

“仲明!”一個壓低了的女聲急促地叫我。

當然是何倩啦。我吃了一驚,不為別的,而是我從來沒見過她如此美麗!白色的手術帽把一頭黑發全都包裹起來,這就使她白裏泛紅的臉蛋和脖子最大限度地露出來了。我立刻想到卡通片裏的白雪公主。大口罩剛剛摘下,吊在頦下象件裝飾品。因而半張著嘴,似笑非笑,實際是被口罩捂的,微微喘氣,吸著鬆林裏的輕風。合身的白大褂裏沒有臃腫的棉衣褲,那是因為手術室裏升了火爐,太熱,棉衣也妨礙手術操作的靈巧吧?所以提前跨進了初夏。而這白衣天使的背景,是一片暗紅和深綠的赤鬆林,春日的陽光從它枝葉的間隙灑下許多束光柱,又在地麵染出了一道道銀色的坡坎……我無法用文字或畫筆描繪自己心裏的姑娘--她那急促和抱怨的小模樣永遠印在了我心裏。

“何倩,你跑到哪兒去啦?”

“看見你來啦,我就從手術室跑出來找,可你跟我捉迷藏……”

“我是在找你呀!”

“就這麼點兒時間,全浪費啦……”

“怎麼?”

“今天我主刀,要鋸一隻胳臂一條腿。”

“唉……非鋸不可嗎?”

“誰要你跟我討論這個!”

“那……”

“這麼多天啦,我進不去,你也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