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2 / 3)

的確演了一場大戲。友軍換防,從前線下來,路經我軍駐地,兩軍首長高高興興地決定開個大型聯歡會。軍長說得痛快:“玩三天!”

對軍長的命令,楊副部長當然半個不字也沒吭,隻能暗中布置加強保衛工作。誰知這個聯歡會的規模太大了,兩個軍部呀。兩個文工團同台演出;兩支籃球隊、排球隊輪番比賽;不用防空(不管製燈火了),在大廣場上露天演電影,銀幕兩麵都能看,朝鮮老百姓也來看;原本團以上幹部才準參加的交誼舞會,破格擴大到營級(預示著停戰之後營級幹部也要獲得娶媳婦的資格了),文工團的女兵不夠用,就把衛生營和野戰醫院的女兵也調來……如此這般,參加聯歡的人數過千,保不勝保,防不勝防,楊副部長也隻能縮小其保衛圈,隻呆在軍首長身邊,可喜別處也沒出事兒。

究竟出沒出事兒?這可要看您用什麼尺子衡量啦。如果用楊副部長的標準嚴格檢查,別的姑且不說,我周仲明這裏就出了好多事兒。

這支友軍,恰是李茶花和廖渝生所在的部隊。

“明哥,四年啦,沒想到在這兒才見到了你!李茶花被俘也兩年半啦……”渝生話沒說完,已經哽住。

廖渝生也在友軍的文工團當演員。他與我與何倩都保持著通信和互相寄書的關係。現在見了麵,必須抓緊時間談一談信上不能寫的許多事情,最緊迫的,是茶花被俘的經過。

“她是受傷以後被俘的……”渝生說

“哪兒受傷啦?重嗎?”我問

“……重,重傷。不受重傷怎麼會被俘!”

“到底哪裏受傷啦?”

“我不清楚。”

“你親眼看見她受傷啦?”

“沒有。”

“別的同誌看見啦?”

“沒有。”

“你怎麼知道她受傷啦?”

“沒有找到她的屍體呀……!”渝生哭了。

“沒有屍體,可能是被俘。但這並不能證明她負傷啦!”

“明哥,你好胡塗!”渝生邊哭邊說,“不受傷怎麼能當俘虜呢?”

“我在三山戰俘營工作過,那裏的幾千名戰俘,百分之九十以上沒負傷。”

“你越來越胡塗啦!那是敵人,他們怕死,沒受傷也投降。咱們是誌願軍呀,李茶花是有階級覺悟的戰士呀,除非身受重傷、昏迷不醒,否則就要跟敵人拚到底!寧肯戰死、也決不讓敵人俘虜!”

說著說著,渝生激動起來,也不哭了,反而有一股慷慨激昂的力量在胸腔衝動著。

我感到納悶兒和吃驚。廖渝生要幹什麼呢?對我進行說教?還是宣傳?

“渝生,大道理我也懂。咱們分手四年啦,難得見這麼一麵。旁邊又沒有別人!跟我說點兒具體的、有用的話好嗎?”

“……大家都是這麼說的。”

“對。現在我要聽一聽你的--你親口對我說的!因為茶花是你的女朋友,你和她在一個部隊,你們倆又都是我從學校領出來參軍的!將來總會有一天,你和我要對李伯母把茶花的遭遇說清楚!你聽明白了沒有?”

“我相信茶花是身負重傷……”

“不要推測!講事實。”

“明哥,五次戰役後期,你們軍不是也參加了嘛,就是那個情況,我們部隊從漢城往北撤退……李茶花在野戰醫院搶救傷員……這個醫院整個丟掉了……”他又哭了起來。

“這就是說,茶花也許並沒有負傷?”

“你為什麼一定要給茶花抹黑呢?!”

我總算聽出來了一點實在的東西。也開始理解了廖渝生真正的痛苦所在。他是那樣地熱戀著李茶花,不允許任何人玷汙她的聲譽。他寧願讓茶花身負重傷,也不願意讓她成為一個健康的戰俘!渝生嗬,四年不見,你的階級覺悟實在是比我高多啦。高到了缺乏共同語言的程度。而我哩,首先想到的,最關心的一條,是希望聽到李茶花沒有身負重傷的消息!也許因為我在三山戰俘營工作過兩個月,深深知道,當了戰俘,如果又是身負重傷,就算遇上了何倩那樣善良的軍醫,也難以得到正規醫院應有的治療嗬……茶花這個心比天高的姑娘如何受得了?

這次談話,是在兩個文工團聯合演出前的間隙裏,也就是演員化妝的時候進行的。我和渝生提了一隻油彩箱,躲開大家夥兒,在一堵斷牆後麵,邊化妝邊交談。淚水幾次衝掉了他臉上的粉底子,象蚯蚓爬過的沙盤。我不能繼續追問下去,否則就要誤場了。但我在自己的眉心多畫了一條深深的豎紋,也許是為了顯示今天的悲憤和憂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