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3 / 3)

他把珍藏在內衣口袋裏的茶花的相片拿出來,交給我。這張大二時的照片,用香煙盒的錫紙仔細地包裹著,又夾在渝生小小的長方形立功證裏(他也立了三等功,這立功證是朝鮮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康良煜副主席簽發的,與我的立功證書完全一樣)。我無言地看著茶花的照片。她身穿解放軍的連衣裙,胸佩符號,梳兩隻微微翹起的小刷子式的短發辮;兩隻張大的眼睛直望著前方,望著我,望著她自己的前途和命運;嘴唇微啟,不是笑容,而是有很多話要對你說啊!

我把照片包好,還給渝生。看過就行了,還是你自己珍藏著吧。除了刻骨銘心的美好記憶之外,也許這張照片就是他最貼心的珍寶了。

“除非子彈從這兒穿過,就傷不著她!”渝生把夾著照片的立功證揣進衣袋,用手捂著說--那位置在左胸。

“你放心吧!找到茶花,這種心情,我,還有何倩,至少跟你一樣著急。……聽我的意見,你在開城住一夜,明天早晨吃過飯就趕回去吧!”

“我想等她!接她……”

“要交換的戰俘太多,誰知道得等多久呢,”

“等十天!還不行嗎?”

我搖搖頭:“很難說。究竟有多少誌願軍戰俘,現在連我也不知道。而且……你們文工團,並沒批準你到開城來……咱們都是軍人,不能拿紀律開玩笑哇!”

“已經停戰啦……”

“話不能這樣說。開城仍然是前線,你又沒帶介紹信,我留你住一天兩天,代表團的同誌們還能諒解。時間長了,我每天都在板門店工作,你一人留在這邊,恐怕楊組長就要……唔,就是登陸艇上那個楊政委,此人很不好說話的呀。”

“楊政委?他在這兒?”

“他是直接負責交換戰俘的領導小組副組長。”

“那,應該求他幫忙嗬,咱們,茶花,都是他領來參軍的呀!”

天色已經很黑了。我倆談著,走同駐地,一進屋,正好碰見了楊清正組長。“廖,廖,廖渝生!錯不了咯。你也調到開城來啦?”

渝生吃了一驚。也許是被楊組長驚人的記憶力鎮住了,半晌說不出話來。我趕緊用最簡短的彙報語言,說明了渝生跑來開城的原因。

“李茶花?嗯,記得。隻要她肯回來,就是經得起考驗……問題不大咯。你嘛,廖渝生同誌,就百分之百地相信組織好啦。”楊組長已經板起了麵孔,語氣也很生硬。

我趕緊說,廖渝生隻住一夜,明天清早就返回他們文工團去。

“楊政委,請您關心……照顧……李茶花!”渝生膽小,沒敢多說。不多說更好。

楊組長並未具體回答,隻是說:“我們挑選了精明強幹的同誌當‘解釋’代表嘛。野戰醫院也準備了充足的的藥品和病床。還有足夠的被服、汽車、汽油,回國的火車也暢通咯。”

他很忙,說著,與廖渝生握握手,就趕到旁邊屋裏檢查工作去了--我們這裏都是不分晝夜連軸轉著幹工作的。誰睏極了,就躺到床上睡個把小時,或者趴在桌上打個盹兒。工作來了,拍拍肩膀,睜開眼就接茬幹。夥房也是二十四小時開門,餓了就去吃幾口,沒有熱的還有涼的,有罐頭食品和壓縮餅幹,隨便拿。

渝生和衣躺了一會兒,其實也睡不著。翻來覆去,象烙餅。我看看表(我們“解釋代表”每人領了一塊大羅馬牌瑞士手表,這是工作中必不可少的),午夜十一點半,就到夥房去為他準備了一份幹糧,還領了一隻軍用水壺,灌滿涼豆漿……淩晨三點,渝生用我的毛巾洗過臉,漱了口,吃了兩大碗熱湯麵,就和我手拉著手離開了駐地。

朝鮮的天亮得很早。至少比重慶早兩個小時。在南開中學住校讀書的時候,夏天都是五點四十分起床,六點鍾跑到大操場集體做早操,我記得很清楚,天剛曚曚亮。現在,我們誌願軍仍然使用國內時間,四點鍾天就亮了。

“我不送你啦。還要趕回開城搭交通車去板門店……。”

“明哥,有了茶花的消息,你可要立刻通知我呀!”

“當然。”

“我必須見到她!”

“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