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1 / 2)

那麼,現在李茶花在哪裏呢?

這簡直成了一個奇怪的問題。大家都在詢問:“李茶花在哪裏?”

廖渝生問我。我問何倩。何倩每年都曾追問到北京來“探親”的大幹部楊清正。可是誰也不知道李茶花的下落。

一九五四年底,部隊剛從朝鮮回國不久,廖渝生就因“社會關係複雜”而“複員”了。他沒有詳細訴說這個過程,隻是連續給我寫了幾封信,一再詢問李茶花的下落。我隻收到了楊副部長調走之後的那封信。

……明哥,我隻能這樣做,也決心這樣做下去--每年給你寫一封信。也許你收不到;也許你不屑於給我回信。這我都沒辦法。我能做到的隻有每年給你寫信。並且祈望你能收到它,更乞求你給我寫封回信吧!

我對不起茶花。由於我軟弱,膽小,無知,自私……未能趕到板門店去親自接她,把心裏話當麵告訴她。一錯就是四年!一千四百六十幾個日日夜夜嗬,無時無刻我不沉溺在悔恨之中。隻要我還活著,最大的願望就是立刻找到她呀。

除了無法登報尋人之外,我到處寫信,打聽,包括給你寫信,都是石沉大海,連一丁點浪花和漣漪也未曾激起……人海茫茫,我發誓要永生尋找茶花!

關於我自己,無善可陳,就一切從簡吧。下麵是我的通信處,請寫明物理係二年級。

給渝生回信的時候,我還不知道何倩在哪裏。如今找到了何倩,茶花仍然是個謎。

“你怎麼還把希望寄托在楊清正身上呢?”

“隻能問他!那麼多回國的戰俘,最後都是保衛部處理的……就得朝姓楊的要人!”

“真是天大的怪事兒!我當解釋代表的時候,還能找到李茶花;現在回國了,反而找不到啦……楊清正究竟怎麼說的?”

“他說這屬於軍事秘密……”

“放屁!”

今天,在我與何倩的一生當中,是個特殊的日子。之所以特殊,首先因為我倆都還處在無知的年齡。一切事物逼到了眼前,上帝有知,也會寬恕我今天的荒唐行為吧?

我隨身攜帶的“軍官身份證”裏,最後一頁是“婚姻情況”,原本空白,我毫不猶豫地填上了何倩的名字,年齡、籍貫、工作單位等等,與她“學生證”上的有關欄目完全相符。就這樣,我倆大大方方地走進了一家旅店,訂了個舒適的上等客房,並且在“旅客住宿登記簿”上公開填寫了“探親”、“夫妻關係”。服務台的同誌當麵看過了我二人的證件,登記了證件號碼,便抱了一隻暖瓶客客氣氣地把我倆領進了客房。

老天爺,我倆哪點兒不象夫妻哩!打著燈籠走遍北京城,也難找到這樣美滿的小夫妻啊!

然而這一切都是荒唐的。當然也是我倆共同向命運進行的抗爭。

“……楊清正每年到北京來一趟,半個月休假期,趕巧了有兩個星期天,弄不好就隻有一個,嘻嘻,活象個乞丐!明哥,我說的都是真話,你現在還不相信我嗎?……我心裏跟明鏡一樣,他到處托老朋友,拉老關係,很快就認識了我們醫學院的幾個頭頭,他們之間也變成老朋友了,對我加倍地關懷,照顧。我完全知道,我很壞,對組織並不忠誠老實,一點也不坦白,根本不夠共產黨員條件,可是,他們很快就把我拉入黨啦。還有那麼一大串職務、頭銜兒,全是楊清正托他的老朋友白送給我的。他送得越勤,我就越瞧不起他!覺得他卑鄙,無恥,是革命的蛀蟲。他還給我送好衣服,好吃的,嘻嘻,反正都是勞動人民的血汗,與其讓蛀蟲吃掉,還不如讓我這個醫生吃了哩,不吃白不吃!明哥,我到底還是個小布爾喬亞,溫情主義,有時候又覺得楊老頭兒也可憐--他四十多啦,比我大一倍,我就叫他楊老頭子,他不敢不答應。可是,每次看見他提著大包小包的東西,坐在院長辦公室的椅子上等我下課,一等就是幾個鍾頭,我又覺得他象我叔叔,怪可憐的……”

“他的老家在陝西,可是他不探家,每年休假都跑到北京來‘探親’,倒也是一片真心呐。所以,我也得賞他個臉--見他一兩麵。我強調自己是學生幹部,是什麼書記主席部長的一大堆,必須以身作則,決不能曠課,也不應該請事假陪老頭子看電影、逛大街!明哥,我算摸透了他的脾氣--楊清正最怕大道理,隻要我板起臉來一唱高調兒,不但楊清正活沒轍,就連醫學院的頭頭,動員我陪老楊出去玩玩的‘幫凶’,也都啞口無言了。他們在大道理麵前絕對不敢說三道四。所以,楊老頭兒每年晉京‘探親’,半個月當中,我隻在星期天見他一兩麵。我還有護身符,就是決不走進他住的部隊招待所。頂多陪他吃頓飯,逛逛王府井百貨大樓,在公園的茶亭坐一坐,全是大庭廣眾的地方,他想拉拉我的手都辦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