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桂枝從廠長辦公室出來,就去找王保柱了。

倪桂枝沒把廠長當回事,也沒把這事太當回事,她路上甚至還買了包瓜子嗑著,仍是一路鮮活。

倪桂枝和王保柱是從小一塊兒在槐樹街長大的。倪桂枝的父親是拉搬運的,王保柱的父親也是拉搬運的,都拽著一根纜繩長大。王保柱野,倪桂枝辣,自小都很投脾氣味兒。進鋼廠之後,兩人又分在一座高爐上,王保柱總是護著倪桂枝;倪桂枝呢,時常把節餘的杠子饃留給王保柱。漸漸,兩人心裏都有些那個……

倪桂枝走進男工宿舍倚門站著,一邊嗑瓜子,一邊對王保柱說:“我把那龜孫罵了。”

王保柱一米八的大個子,一頓能吃七個杠子饃,像頭牛一樣。他忽地站起來問:“哪龜孫?誰?!”

倪桂枝吐著瓜子皮說:“廠長,我把廠長罵了。”

王保柱聽了,舉著雙拳伸了伸懶腰,不在意地說:“你罵廠長幹啥?嘴癢了。”

幾個潑皮小夥也圍上來,笑嘻嘻地說:“咦,你敢罵廠長?膽子不小啊?!”

倪桂枝把瓜子皮吐到他們臉上,笑著嗔道:“去去去,一邊兒去!”

接下去就不再說了。倪桂枝又給王保柱交待了一些生產上的事情。兩人都是班長,都在“紅旗一號高爐”,倪桂枝是一班班長,王保柱是二班班長,談的都是爐上的事。交完班又聊了一些閑話。倪桂枝把吃剩的饃扔給王保柱,就回女工宿舍睡了。

那天晚上,她仍然睡得很香……

事情發生在一個月後。一個月後的一天夜裏,當廠長端坐在辦公室裏,喝著茶葉水,溫和地與另一位姑娘談話的時候,倪桂枝犯事了。

她是被當場抓獲的。午夜時分,當倪桂枝和王保柱在工棚裏抱著親嘴的時候,被廠保衛科當場抓獲。保衛科長一手掂著手電筒,一手掂著槍罵道:“娘那卵子,跟了你一個月了,顛得老子腿肚疼!”

夜審的時候,保衛科長晃著手槍喝道:“說,誰主動?”

倪桂枝搶先說:“我,我主動。”

保衛科長“嘿嘿”一笑,臉上的麻子閃閃發光:“好,怪不道你連廠長都敢罵!”

第二天,倪桂枝脖裏掛著破鞋,被五花大綁地推出了廠門。保衛科長還專門叫人借了一麵響鑼,親自帶著一群保衛人員押她去遊街。令人驚異的是倪桂枝竟然沒有哭。她在保衛科關了一夜,出來時僅僅是臉色有些蒼白,頭卻是昂著。當她在小城那凹凸不平的石板路上遊街的時候,簡直是萬人空巷啊!一街兩行全是人。她走到哪裏,人們就跟到哪裏。遊到十字街口的時候,交通堵塞了。圍觀的人群亂成了一窩蜂!人們嗷嗷叫著,掀翻了路邊的水果攤,滿地滾的都是蘋果。於是蘋果像雨點似地向倪桂枝飛來,嚇得保衛科長慌忙把鑼頂在頭上。倪桂枝卻木然地站在那兒,任人淩辱……

當倪桂枝遊回到鋼廠門口時,已是下午了。下中班的工人們全都默默地望著她。沒有人說話,誰也不說話。看到鋼廠的工人們,倪桂枝掉淚了,倪桂枝眼裏的淚像斷線的珍珠一樣流下來。這時,王保柱從人群裏走了出來。他覺得他再不出來,他就不是個人了。他默默地走上前去,站在倪桂枝麵前,冷冷地對保衛科長說:“完事了吧?”保衛科長正給倪桂枝解繩子,一看是王保柱,厲聲喝道:“咋?找事兒來了?也想叫捆你一繩!”

王保柱斜了保衛科長一眼,一把抓住倪桂枝的手,當著眾人的麵宣布說:“結婚。我們現在就去登記結婚!”

保衛科長一時懵了,他指著王保柱,好半天說不出話來:“你,你你你……告訴你,她,她破壞生產,已經被開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