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她抬起那顆高貴的頭,微笑著說:“很好。”
呼,程幻心裏鬆了老大一口氣。
“那個人,已經到了此地。我已經約好了他,明天晚上,在如意賭坊賭一把。”她把期許的目光投在他身上,“一切,全靠你了。”
程幻很豪氣地拍拍胸膛,“包在我身上。”
“你已經想出法子了嗎?要從他手裏贏東西固然不容易,要拿到那東西看一眼,也不是件簡單的事……”
“嘿嘿,反正,程幻自有妙計。”他站起來伸了個懶腰,“你知不知道,讀書寫字才是最要我老命的事,想些七七八八的主意弄點東西,不過是小菜一碟。現在,我想出去轉轉。”
真是拿人手軟,吃人嘴軟,他可是又吃又拿,隻得憋在書房裏讀那些令人頭大無比的書本,現在總算能夠鬆口氣啦!他走出金穀別院,街上人頭攢動。摸了摸懷裏那一大疊銀票,他挺了挺胸膛,走進一家布莊。
“那青綢,給我來兩匹……那團花的也拿來,一個寶藍的,一個藏青的……對,扯,照樣兩份……再扯幾個綢做裏子……那個綠的拿來看看……”
夥計把那匹蔥綠的緞子放到他麵前。
真綠,像春天裏長出來的第一把蔥……他記得,乘貞到楊梅鎮的第一天,穿的就這麼一身衣服……那還是春天呢,她在他們麵前拔下釵子,頭發如水一樣披散下來,晚風把一陣幽香吹進他的鼻子……這個念頭叫他心尖兒顫了顫,像一根沾過蜜水的針,冷不防地在他心上刺了一下,刺痛,卻有股和著血的甜。
“客官,您真有眼力,這可是有名的蜀錦,連京城裏的大戶人家都點名要這料子!要不,扯幾尺,給府上家眷做套?”
程幻點點頭。
柔軟的布料交到了他手裏,掌櫃還殷勤指點最好的裁縫住在哪街哪巷,程幻夾著這些布料,找到裁縫家,說了張老實和阿三的身形,讓各做幾套男裝。
“這塊呢?”裁縫指著那綠緞問。
“這個不用。”程幻飛快地把那塊布料抽了回來。
做了,她又穿不上。
堂堂一個小郡主,怎麼會要他一個小鎮混混的衣服呢?
何況,揚州城裏,還住著一個家財萬貫的未婚夫?
八月的淺淺秋涼裏,程幻的心裏忽然湧上淡淡的惆悵和酸楚。
和裁縫說定了取衣服的日子,他又折回大街上買了幾樣點心吃食。雁城雖小,比起楊梅鎮來,到底算是個大地方,點心鋪裏那琳琅滿目的蜜餞、麵食、幹果……他大都叫不出名目,買幾樣回去讓張老實和阿三嚐個鮮。
完了齊言喻這趟事,他就要回楊梅鎮一趟。
楊梅鎮,那兒有爹娘留給他的破房子,有張老實和阿三,有豆腐店……那小小的鎮落,如此清晰地出現在腦海裏……很想家。
然後呢?然後怎麼樣?他不知道。也不願去想。
九月廿三,晴。入夜之後刮起了風,老人們說,可能要下雨了。
就算下雨,對如意賭坊裏的客人們來說,又有什麼關係呢?
程幻剛洗過一個熱水澡,換了身幹淨衣服——聽說有某位高手在殺人之前也喜歡這麼幹來著,程幻不是故意要學他,隻是覺得這樣自己能更舒服一點。
身體舒服一點,精神也會好一點。
精神好一點,腦袋也能靈光一點。
他來到如意賭坊,夥計把他讓進來雅間——那是齊言喻定下的。
有錢就是好辦事,比起大堂的喧鬧和嘈雜,雅間簡直可以拿來當書房用。
四壁點著燈燭,角落裏,一名女伶靜靜地撫琴,香爐上清煙嫋嫋,桌上甚至還擺了幾樣點心,一壺香茗。
屋子裏已經有一個人了,一個丫環在剝鬆子,剝好了一把,交到他手裏。
傳說中富可敵國的公子無方啊,傳說那個無往不勝的賭神啊,那個在齊言喻口中恍若天神不可戰敗的人物啊,穿了一身比雪還白的衣服,梳著一個能摔死蒼蠅的發型——發現沒有,江湖中人,什麼都好,就是在穿衣打扮上沒什麼創意——為什麼大家都要穿白衣服呢?為什麼大家都要把頭發梳得這麼滑溜呢?
更讓程幻鬱悶的是,為了過一下大俠的癮,他今天也穿了白衣服——而且,費了半天功夫把頭發梳順了……
“大俠,能開始了嗎?”
“你帶了什麼東西來?”無方不理他這個問題,隻是懶洋洋地問,“總得讓我看看,賭注是不是夠我跟你玩一場。而且,我也很想知道萬金宗,到底富到什麼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