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因齷齪同心訪奇士 為仔細彼此結冤家(1 / 3)

詞曰

財如血,些兒出,疼如裂。大難何膺?但憑胡說。究竟胡謅謅不著,忽然兩地成吳越,鷸蚌相持,澳人自悅。

話說涎臉鬼自刎而死,小鬼們見沒了主人,隻的四散逃走,因商議道:“咱們往何處好?”一個道:“就是適才所言,不是齷齪鬼處,就是仔細鬼家。”一個道:“仔細鬼家遠,咱們到齷齪鬼家去罷。”於是一擁出了寡廉洞,卻從山後跑了。一個個走的氣喘籲籲,方才到了齷齪鬼門首。上前扣門,裏邊跑出一個小鬼來,問道:“你們何處來的?我家主人有病不能相會。”眾鬼道:“你家主人是何病?莫非推托麼?”那小鬼道:“豈有此理!我家主人害的是挾腦風。”眾小鬼道:“若說別樣病證,我們不知。若這挾腦風,我們卻好曉得個方兒,立刻見效。”那小鬼道:“是何法兒,你們且說說我聽。”眾小鬼道:“俺家主人當年也曾患此症,請了一個師巫。那師巫敲起扇鼓,須臾請將那盜蹠來,將俺家主人頭打了二十四棍,又交師巫炙了二十四個艾炙,登時就好了。”那小鬼道:“這是怎麼緣故?”眾小鬼道:“你不知道麼,這叫作賊打火燒。”那小鬼道:“我當是正話,原來是鬼話。我問你們為甚要見俺主人?”眾小鬼道:“實和你說罷,如今不知那裏來了一個鍾馗,又有一個司馬,一個將軍,領著數百兵卒,專斬天下邪鬼。昨天將俺無恥山寡廉洞的涎臉大王滅了。俺們逃難而來,一者想要與俺大王報仇,二者就來投靠你家主人。”那小鬼聽了,慌忙飛報進去。且說齷齪鬼正在那裏想美夢,怎麼圖人家房產,怎麼霸占人家地畝,聽了此話,腦後一聲響亮,魂已鑽入爪窪國裏去了,三萬一千毛孔,一齊流汗,二十四個牙齒上下廝打。隻得勉強紮住,分付小鬼道:“有這樣事?但他們既來投俺,少不得與他們看飯。每人四十顆米的稀粥,鹹菜一根罷了。”分付此事必須與仔細鬼商量方妥,又想到若請他來商量未免費事,不免找尋他家裏,他自然要管待我,這叫豬八戒上陣,倒打一靶。主意已定,遂走出門來,竟尋仔細鬼去了。走了幾步,忽然又想起一件事來。你道又想起甚麼事?他想道路途遠,倘然出恭起來,可惜將一包屎丟了。不如回去叫個狗跟上,以防意外之變。於是回來,又喚了一隻狗。走不多時,果然就要出恭。齷齪鬼歎道:“天下事與其憂之後,不若慮之先。聖人雲: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此之謂也。”真個出了一大恭,那狗果然吃了。正走中間,狗亦出起恭來。齷齪鬼看著,氣的發昏,罵道:“不中用畜生,交你吃上麵去時,廚在家裏糞堆上,怎麼在這裏屙了。真正鼠肚雞腸,一包屎也存不住,要你何用?”看了看,待要棄了,甚是可惜,待要拿上,無法可拿,隻見道旁有些草葉,忙去取來,將狗糞包裹住,暗帶在身旁。真正成家之子惜糞如金的出處。寫至此,忍不住

要待贈他:

人屙之後狗偏屙,狗吃人屙人奈何?

料想人吞吞不得,也須包嚴當饃饃。

又詩一首:

齷齪之人屎偏多,自屙自吃不為過。

早知那狗不中用,寧可憋死也不屙。

按下齷齪鬼不題。且說那仔細鬼,他生來稟性俚吝,情甘淡薄。其時正在家中看守財帛,聽的外邊有人扣門,隻的走將出來。見是齷齪鬼,少不得讓在家中坐下,問道:“兄長何來?”齷齪鬼道:“無事不登三寶殿,今日有要緊話,特來商議。”遂將無恥山寡廉洞涎臉鬼並小鬼投的根由說了一遍,道:“我想來,丟了性命倒是小事,倘若他令兵卒來搶掠你我一生所積,豈不老而無功?”仔細鬼道:“是呀,我們不然把銀子打成棺材,將咱裝在裏邊,他若來時連忙埋了,豈不是人財兩得,就死也落的受用?”齷齪鬼道:“這個主意有些錯,這幾兩財帛原是與子孫的,我們不過與他看守。咱們隨去時,交他們何以過度?”仔細鬼道:“也說的是,但依你說該如何?”齷齪鬼道:“須得個萬全之策方好。”兩個人想來想去,總沒個好法於。看看想到半夜,餓的齷齪口幹舌焦,隻的問仔細鬼道:“老弟,我們饑了。我有帶來的一包狗糞,請你如何?”仔細鬼道:“老兄原來還未吃飯。隻是火已封了,怎生處?”想了半日,方說道:“有昨日剩下的兩個半燒餅,還有一碗死雞熬白菜,如何?不見外權且充饑如何?”齷齪鬼道:“使的,使的。”於是托將出來,放在桌上。仔細鬼陪著吃了一個,這齷齪鬼止吃一個半燒餅到肚,桌子上落上許多芝麻,待要吃了,又怕仔細笑話。眉頭一蹙計上心來。於是用指頭一麵在桌上畫著,一麵說道:“我想鍾馗這廝,他要從慳吝山過來就是抽筋河,過了抽筋河就是敞村了。”桌畫上畫一道,拈的幾顆芝麻到手,因推間指,將芝麻吃了。吃了又畫,畫了又吃,須臾吃個罄盡。看時,桌縫中還有幾顆不能出來,又定了一條計,向桌子上一掌拍了一下,大聲道:“那鍾馗若來,我拿住他時定要判屍萬斷。”這一拍,將那幾顆芝麻拍出來了,他又用前法吃了。那仔細鬼的小童名叫做受罪鬼的吃了一驚,將腰纏南瓜條掙斷,身穿的葫蘆葉落地,漏出那光身赤體。受罪鬼恐怕齷齪鬼見笑,將包狗糞的草葉急急遮掩身體。仔細看見,打了兩下受罪鬼,說道:“如今這時候,還有你換套穿衣的麼?”仔細鬼忽一陣心疼,不能動止。你道為何?他見芝麻落在桌上已是主人之物,不想又被齷齪鬼設計吃了,所以心疼起來,齷齪鬼見他心疼,心上有些明白,隻得作謝去了。這仔細鬼疼了一會,轉過氣來,恨道:“他何嚐是商量計策來?分明是故來討擾我。不免明日也到他家去商議,怕他不還我席麼?”於是連夜飯都不吃了,等到天明,竟往齷齪鬼家去。這正是:

齷齪鬼摳齷齪鬼,仔細人尋仔細人。

到了齷齪鬼門首,搖響門環,隻見齷齪鬼在門縫裏張望。仔細鬼道:“是我來了,不必偷視。”齷齪鬼開了門,道:“原來是老弟,我隻當是吃生米的哩。”仔細鬼:“你老弟從來不吃生米。”齷齪鬼便接著口氣道:“想是老弟已吃了熟飯了。”因對家人說:“你二爺吃了飯了,不必收拾,止看茶來罷。”仔細鬼暗道:“又受了他的局套了。”隻得坐下吃了一盅寡茶,說道:“老兄昨日所言之事,我想此事還與急賴鬼商量,他還有些急智。”齷齪鬼道:“你提起他來,他去年借了我二鬥三升一勺糧食,止還的貳鬥三升,竟欠我一勺未還。我為朋友麵上不好計較,你說他可成人麼?”仔細鬼道:“可不是怎的,他問我借了二錢三分四厘銀子,還短了一毫。我交他寫下文約,現在我家存的,至今不好去逼他。我們如今做了大量君子,擱過一邊,且與他商量這事可也。”齷齪鬼道:“你說的是。”於是攜了仔細鬼的手,出了門,同到急賴鬼家來。隻見門前圍著許多人,都是向他討債的。急賴鬼掛出一麵牌,上寫著:“明日準還。”那些人益發不依,嚷個不了。齷齪鬼道:“他既明日唯還,也就罷了,你們為甚還這等的亂嚷?”那些人道:“二位不知,他這個明日是活明日,不是死明日,所以難憑。”仔細鬼道:“總是一個明日,如何又分死活?”那些人道:“大凡有行止的,是個死明日。無行止的,是個活明日,就如夜明珠一般,千年萬載常明起來,那裏有個底正?”齷齪鬼道:“原來如此,但如今列位們嚷也無益,索性等他到明日,看他如何?”那些人見說的有理,也隻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