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柳金娘家自從接了賈知府的兒,隻說是呆頭公子,肯撒漫銀錢。不料慳吝異常,住了半月有餘,止賞兩匹小綢,三兩銀子。柳金娘倒想起討吃鬼並耍碗鬼來。後來聽的他們窮了,方才不想。這一日正在門首閑坐,卻好低達鬼走來,柳金娘道:“你一向在何處?麵也不見見。”低達鬼道:“有一位鍾老爺,我一向在他那裏。他交我引一位司馬爺來請你家白眉神,我先來報你知道。那司馬目下就到,你須小心伺候,不可怠慢”。話猶未了,鹹淵已到門首。下馬進去,坐在庭中,柳金娘過來叩頭,鹹淵問道:“你家有白眉神嗎?”柳金娘道:“上麵供的是就是白眉神道。”揭開幕子一看,果是一尊神像,兩道的白眉。鹹淵又問道:“這尊神是何出處?姓甚名誰?”柳金娘道:“小婦人也不知其詳細,隻聽的當年老忘八說是甚麼盜蹠。”鹹淵點了點頭,發柳金娘去了,一麵分付備辦祭品,一麵就作祭文。來到次日清晨,陳設祭品,朗讀祭文道:
維神春秋豪傑,周末英雄,不王不帝,非伯非公。以和聖而為弟,無大賢而為兄,習成武藝,不樂斯文。當日臨潼鬥室,敢來劫路行凶。諸侯聞之而膽落,眾將見之而心驚。孔仲尼不能教化,秦穆公任爾崢嶸。子胥之鋼鞭頗畏,秋胡之巧舌難伸。暴橫一世,千載為神。生前不甘淡薄,死後享受無窮。多見些油頭粉麵,常觀些綠襖紅裙。老忘八雜劇快目,小婊子連像鑽心。廣吃些粉湯燒餅,每聽些胡拍弦箏。茲者有事以幹瀆,所望聽我而顯靈,爾作當年馮婦,我作昔日陳臻。黑眼鬼猖狂難製,白眉神本領素欽。伏維速逞豪梁之氣,暫離花柳之叢,果其如響而應,尚其來格歆。
剛剛祝畢,那白眉神竟跳下地來,道:“司馬請俺何幹?”鹹淵道:“就是適才祭文中所言之黑眼鬼,敢煩足下誅之。”白眉神道:“俺放著受用之地,不在此瀟灑,又真個做那下車馮婦耶?不去,不去。”鹹淵仰天大笑,往外就走,白眉神拉住道:“司馬何所聞而來?何所見而去?”鹹淵道:“俺聞所聞而來,見所見而去。”白眉神道:“願司馬明以教我去。”鹹淵道:“向聞將軍之名,如雷灌耳,今見將軍,不過花柳中人耳,哺啜中人耳,不足有為,是以去也。”原來白眉神受不得激,暴跳起來,道:“你量俺不能誅他黑眼鬼乎?”鹹淵道:“但不為耳,非不能也。”白眉神於是整動盔甲,提了寶刀,與鹹淵並馬而行。進了悟空庵,鍾馗降階相迎,說道:“為此小醜,有勞大駕。”彼此謙坐定,白眉神問鍾馗道:“那黑眼鬼怎生模樣?”鍾馗道:“難以說形容,將軍到陣前便見。”於是白眉神騎上馬,鍾馗騎了白澤,並立陣前,便令陰兵罵陣。那黑眼鬼騎了挨打虎,得意而來。白眉神看了看,道:“如此而已,何足為奇。”鍾馗道:“如此黑眼鬼,將軍猶以為平常耶?”白眉神道:“俺在娼婦門中,見那些烏龜們享寶要草鞭,吃胡須,擅紅擅黑,姐兒們俏的還好,那些醜的,他也要噘嘴上抹了胭脂,疤臉上蓋上油粉,肥腳上穿了花鞋,扭腰捩胯,備極醜態。偏那班子弟們反要喜他,本是打他以為親,本是罵他以為愛。離別之時,還要鼻涕兩行淚落。以拿犁捉耙的身品,做才子佳人的模樣,這些黑眼俺看的稀熟,何況此區區一鬼乎?”鍾馗道:“將軍不嫌他黑眼,便易誅了”。白眉神提刀出馬,黑眼鬼舞錘來迎,戰了數合,黑眼鬼敵不過白眉神,隻的棄了錘,跳下挨打虎來,將身一縱,往白眉神眼裏一鑽,不料白眉神的眼是磁的,鑽不進去,跌下地來,虎已被富曲打死,無奈逃回洞中去了,手下鬼卒各自逃散。白眉神急令陰兵取些柴來,將洞門燒起來。那煙都冒入洞中去,黑眼鬼存不得身了,跳出洞中,白眉神上前拿了。此時黑眼鬼已變化紅眼鬼了,白眉神將他脖項上麻繩套上,交與陰兵看守,與鍾馗四至庵中,擺起慶賀筵席。鍾馗問道:“將軍不殺黑眼鬼,留他何用?”白眉神道:“俺自春秋以至今日,娼婦人家家家頂感,個個供奉,竟如祖宗一般。俺無以為報,如今將這黑眼鬼牽去,與他家做個手下人,也算俺一分人情。”鍾馗道:“將軍在春秋時何等英雄,為甚不建立功名,傳家立業,反亨娼婦供奉,豈不有玷將軍乎?”白眉神道:“你知道和尚無兒孝子多麼?俺今日與忘人做了祖師,那龜子就如俺的兒子,粉頭就是俺的女兒,每日享他些供奉,也就受用無比,何必爬
爬掙掙與兒孫作馬牛乎?”鍾馗道:“如此說來,將軍竟男盜女娼了。”白眉神作色道:“是何言也?”於是起身,牽了黑眼鬼,與忘八家撈毛去了。這正是:
黑眼鬼從此得所,白眉神到底甘心。
要知後來又有何鬼,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