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醉死鬼那裏還敢,也跟著回去。眾仙埋怨道:“我們原是酒仙,幾乎被你累成酒鬼。速速遠去,再休胡纏。”可憐這醉死鬼上天無路,入地無門,隻得仰前舍後,獨自一個踉踉蹌蹌。走夠多時,卻好來在草包營地方。此處非太守所管之地,所以有酒家賣酒。這醉死鬼數日未飲,正在難為之際,一聞酒香,兩股頑涎直流出口,連忙進去,揀副坐頭坐下。酒保提上酒來,便沒眉沒眼得吃起來,看不見坐的是甚麼人物。三杯到肚,打點住五髒神,方才將眼一轉,隻見那邊坐著一個風流和尚。那和尚不住的看那醉死鬼,醉死鬼沉吟道:“看我怎麼?不要管他,且吃酒。”他是慣了脾胃,一壺酒後就抓起糟來,恨道:“好個鍾馗,天殺的,竟將俺曬了這好幾天。俺今日吃了酒,再去和你大鬧一場。你就是金剛,也要剝你一片泥皮。”說著又哈哈大笑道:“不要怨他,不是他交的俺禁酒,俺今日焉能到這裏吃些佳釀。”又恨道:“如此好酒,他那司馬又勸我休吃,難道我吃了你家的麼?這樣可惡,你若知道了這滋味,還怕想斷你的腸子哩。”高一句,低一句,說一會,又哼哼吱吱的唱起來。你道他唱的是甚麼?他唱的:
“酒呀酒,我愛你入詩腸能添錦繡,我愛你壯雄心氣衝鬥牛,我愛你解愁煩掃清雲霧,搖頭輕富貴,冷眼笑王侯。這樣的清香,鍾馗呀為甚鄙薄酒。”
那和尚聽著鍾馗長、鍾馗短,由不得走過來問道:“老施主隻管怨著鍾馗怎麼?”醉死鬼矇矓著醉眼,把和尚看了一會,道:“師傅,你不知道。前日俺醉了在街上,正睡著在地,他將俺踏了一腳,俺將他絆了一跌。他說要殺甚麼人,因此俺調了些兄弟們,圍住悟空庵,與他講理。他不省事,反說俺吃酒的不好。俺氣忿不過,請了一班酒仙與他辨論。他執迷不悟,終不信神佛,倒交那些酒仙們連我也不要了。所以俺到了這裏自飲自唱,你問我怎麼?”和尚道:“老施主原來是我的恩人。”醉死鬼道:“俺止曉的吃酒,並不施甚麼恩,怎麼就是你的恩人?”和尚道:“你不知其詳細。那日鍾馗趕我,看看趕上,若不是老施主絆了他一跌,我已作無頭之鬼矣。他說殺人,就是要殺我,虧老施主救了我的性命,豈不是恩人?”醉死鬼焦燥道:“他要殺你,為甚麼事要殺你?”那和尚欲說不說,隻是支吾。醉死鬼益發焦燥,道:“你要說個明白,何必隱匿。”那和尚隻得實說道:“不瞞施主,貧僧生得帶著一點色心,見了婦人就如性命一般,因此人都叫我是色中餓鬼。那日正在私窠子家混帳,不知他怎麼知道,就來殺我。虧我又混小官去了,回來時婦人已被殺死。他還要殺我,我連忙逃走。他隨後趕來,不是施主絆倒他時,我這葫蘆已是輸作成瓢了。”醉死鬼道:“該殺,該殺。一個出家人,經不念,心不修,隻要嫖婊子,倘然惹上歹瘡,性命不保。再不然弄上一男半女,就是你家骨血,兒子便作忘八,女兒便當粉頭,這就是你出家人積下的陰功。”和尚道:“那裏一下就能種胎?”醉死鬼道:“你說不能種胎麼?你看那婊子們抱的娃娃,難道自己的不成?快些改了,再不可如此。”和尚笑道:“施主說的真個醉話了。人生秉性,怎麼改得?施主說我好色,施主為甚好酒?施主能改好酒,我也能改好色了。”醉死鬼點點頭,道:“真個也難改,倒不如咱兩個均勻起來,將你的色分與我些,我的酒分與你些,咱兩個酒色兼全的人,不要這等偏枯,惹的世人笑話。”和尚道:“講的有理。”從此兩個酒色齊全起來。不知酒色最是齊行不得,齊行就要傷命。看官著眼,再表鍾馗辨倒了眾酒仙,唬退了醉死鬼,與鹹淵商議:“如今色中餓鬼不知下落,何不先去滅了楞睜大王,省的耽擱工夫。”鹹淵道:“主公算計極是。”於是點起陰兵,一把火將悟空庵燒了,竟征楞睜大王而去。此時臘盡春至,正是新正佳節,家家貼門對,戶戶掛錢章。白須老者無語點頭辭舊歲,青春小兒齊聲拍手賀新年。鍾馗引著陰兵往前正走,隻見道旁酒旗飄蕩,向成、富二神道:“咱們不免聊飲幾杯,避避風寒再走。”二
神領命下馬來,鍾馗下了白澤,同入酒店。卻好色中餓鬼與醉死鬼在那裏一遞一碗縱情暢飲。鍾馗見了大怒:“俺隻當你逃去了天外,原來還在這裏”手起劍落,打發的阿鼻地獄中念受生經去了。醉死鬼見殺了和尚,他東倒西歪的說道:“該殺,該殺。他要的人家老婆多了。”話未了,頭已落地,死於富曲刀下。正是:
除去淫僧,閨中自少遊庵婦。
誅了醉鬼,道旁不見躺街人。
不知楞睜大王又是如何結局,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