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重逢(1 / 3)

時光荏苒,光陰似箭,轉眼春去秋來,又是一個十月明媚涼爽天。

俗語說得好,一年好景君須記,最是橙黃橘綠時。曜州沚江岸邊的樹林已是一片明黃深紅,妖妖嬈嬈,挺立在溫潤的江煙中越發朦朧柔和,任是誰看了都會被這片美景吸引得停滯了步伐,想要好好駐足觀賞一番。前來觀景的遊客依舊是熙熙攘攘,絡繹不絕,聽風雅閣仍然門庭若市,附庸風雅之人蜂擁相集。日複一日,年複一年,一切都似乎沒有變化。

離城一百五十裏外的落霞雙澗雖是風光秀麗的賞景好去處,但地處偏僻、路途遙遠,仲秋之後郊遊之人更是少之又少,倒也漸漸回歸了原先那種人跡鮮至、與世隔絕的靜謐安寧。

雙澗四周密林環繞,山石縱橫。林中煙霞重重,清風吹過,在錯雜的山林間掀起深深淺淺的律動;各色的落葉鋪了一地,鬆軟厚實,如同一片色澤豐潤的地毯。沒有迂回曲折的小徑,沒有腳步留下的痕跡,在極其隱秘的林的盡頭卻靜靜立著一座毫不起眼的竹屋,清淡的綠色滲透出一股淡雅,柔柔地鑲嵌進了背後的大自然中。

竹屋的門虛掩著,裏麵的擺設極其簡單,竹椅,竹桌,竹床,就連牆角擺放著的花盆都是青竹做成,雖是隨手放置,擺在一起卻井然有序,有種說不出的和諧有致來。牆上掛著幾幅山水,寧靜致遠,有種平淡卻深摯的意境。

主廳盡頭的窗前一個素袍男子正低頭書寫些什麼,書桌上醫典堆得老高,硯台中的墨色濃厚,旁邊一疊手稿上雋雅的字跡密密麻麻,雖被鎮紙牢牢壓著,卻因不停撫過的清風而起舞,發出與窗外密林搖曳遙相呼應的沙沙聲。

奮筆疾書了多時,男子終是擱下了手中的筆,拈著墨跡未幹的宣紙抬起了頭。那是一張塵俗不沾的麵龐,五官如精心雕刻出來一般,輪廓線條卻異常柔和。澄澈的目光清柔如水,好似冬日裏的日光融成了點滴從天上落下,而他的一舉一動都是那麼深沉洗練,清雋淡逸的氣質緩緩散出。

“急症針灸,當以毫針刺法為主;針治者,多為實熱邪盛,來勢雖猛,正氣未衰,故重在祛邪,宜用瀉法。神在秋毫,屬意病者,必先捫而循之,切而散之,推而按之。。。”他以手撐下頜,略略有些歎氣地自言自語道,“針治完畢理應用調息理氣的溫性催產藥,阮大夫用了常規的寒性藥,怪不得。。。唉。。。”

遠處傳來馬車踏踏的聲音,在靜謐的林中格外震徹,他卻依舊伏案凝視著手中藥方,似乎未曾聽見門外的異響。少時過後隻聞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雜亂無章,踩得地上落葉都發出了嘎吱嘎吱的悶哼。他突然放下了手中宣紙,抬起的臉上竟然顯出了溫和的笑意,暖的人融融的都要化開了去。

虛掩的門被毫不留情地一把推開,一個兩歲不到的小娃娃跌跌撞撞地飛奔了進來。那孩子有著張圓鼓鼓的小臉,粉雕玉琢,煞是可愛,一雙杏眼晶亮亮的。

“爹,爹!”小娃娃張開自己圓滾滾的手臂,咧開嘴露出剛剛長出的小虎牙對著他傻傻地笑,“爹,爹,抱!”

他笑著站起迎了過去,蹲下身一把把那小娃娃抱了起來,讓他穩穩坐在自己的臂彎中,“書箬乖,都長這麼大了。。。”

“書箬,快下來,”一個身著淡粉色蝴蝶百褶裙的秀麗女子正提著裙擺優雅地跨進門檻,玉潔明豔的臉上含著濃濃的笑意,“在家把你親爹爹折騰得不夠,剛來就要折騰你幹爹啊。”

一個氣宇軒昂的藍衣華服男子緊跟其後走了進來,俊逸冷清的臉在見到抱著孩子的男子時越發柔和,“竹筠,幾個月未見,別來無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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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在竹屋後的紫藤架下落坐,將近中午的日光從長長垂掛下來的花束中透出,隨著清風在地上描摹出交疊流動的光影。謝竹筠嫻熟地砌好了茶遞與兩人,看了看在旁邊一個人玩得不亦樂乎的小娃娃,淺笑著回頭道:“看書箬如今這麼健康,我也就放心了。”

“竹筠,當日要不是有你,回暖今日便不可能在這裏坐著聊天,更不要提書箬了。”桑庭軒感激地看著眼前愈加成熟的男子,不無感歎道。

桑庭軒與回暖十月成婚,一轉眼已過五年。回暖婚後第二年產下一子,之後桑庭軒被朝廷擢升為曜州督察,舉家遷移,回暖更是辭去女史之位,從撰錄宮廷史轉成了江湖史,來到了施家繼承了第六代記史公子一職。而謝竹筠早在五年前便已回到落霞雙澗定居,老友相見自是喜不自勝。之後回暖被診有孕,卻在一年半前因難產而險些喪命,幸得謝竹筠全力相救才沒去成閻王殿。夫妻倆為感謝他而把孩子起名為“書箬”,他更是覺得與這孩子有緣,便應了請求收做了義子。

他的眼神流連,看著麵前的一對璧人淺笑盈盈,自己的心情也不禁輕鬆愉悅了起來。回暖生產的那晚雷電交加,在他趕到桑府的時候已經氣息奄奄,他攔了桑庭軒不讓他入內,之後施針、用藥、引產、確認母子平安,整整一日一夜不曾停歇。他還記得當日跨出產房時桑庭軒仍然一動不動立在門外,光影之下的他肅穆的好像遠古的石雕,渾身被雨淋得盡濕,原本俊逸的麵容一夜之間蒼老了好多。當他哽咽地用冰涼的手握住謝竹筠時,竟然連一句完整的話也說不出來,最後隻剩下輕輕的“謝謝”兩字,不停徘徊在嘴邊。

自己竟在那一刻產生了深厚沉重的共鳴,隻因如此害怕會失去一個人的張惶無措他也曾切身體驗,而銘心刻骨的愛戀時時纏繞心頭,甚至五年半來那般的苦思無時無刻都在心中盤旋回轉。若是一開始他還試圖壓抑,到後來心中的小小湖泊幻化成了汪洋,而他自知終有一天不能控製,便隨了心放任這種感情,讓它如午後窗台前纏繞的藤蔓,滋生慢長,直至把他全然包圍,一點縫隙也不留下。

回暖的輕喚聲在耳邊響起,他這才回過神來,發覺自己竟然凝視著杯中晨甘發呆了好一會兒。他聞著杯盞裏蒸騰而起的氤氳清香,仿佛是她的味道縈繞在身邊。他低頭輕笑,口中剛剛喝下的茶水卻變得異常苦澀。謝竹筠抬起頭來,依舊是平靜的麵色,“最近病症太多,一時有些累,讓你們擔心了。書楠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