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你是我的南冥(上)(1 / 3)

謝竹筠擱下筆,把手中墨跡未幹的藥方遞與座位上神魂不定的男子,語調平和卻肅然:“鬼神之說豈可全信,令尊本無大礙,卻聽信術士之言服食與其體質相衝的藥物而使病情急轉直下。你趕緊照著方子抓藥,記住千裏光和枳椇子不可同時煎煮,卷柏、苦石蓮、茺蔚子要用天仙藤為引子以文火慢熬,藥效才能出來。服藥後三日之內若無吐血症狀再到這裏來,我會開一副理氣方子給你。”

那男子誠惶誠恐地接過藥方,千恩萬謝地躬身從門口退了出去。竹筠見屋外終於沒有了等候的病人,不禁鬆了口氣,揉了揉太陽穴,眯著有些發脹的眼睛望向門外,隻見晚霞朵朵,天邊被暈成了一片緋紅。他心中又開始念起等在竹屋中的那個青色麗影,唇邊不覺染上了明媚柔和的笑意,轉身收拾了一下藥箱器具,朝身邊小廝吩咐了幾句話,便踏出了禦晟堂的主診房。

他與墨玉去年十月於青峰山成婚,之後便回到落霞雙澗的箬竹軒定居了下來,如今已將近一年。本欲與她兩人隱居山林,最後卻仍被禦晟堂的齊大夫給尋了出來,搖著濟世救人的大旗硬是把竹筠說服出了山。他自覺心中有愧,累得一直想要過閑雲野鶴日子的墨玉如今又要與他一同入世,豈料墨玉隻是眨眼笑笑,握住了他手的柔荑溫暖無比:“傻瓜,你一生癡研醫學,難不成真和我在荒山野嶺中荒廢了去?”每每思及便有一股溫柔滿足縈繞心頭,他此生何德何能,竟能得如此一位心意相通的知己良伴。

夕陽西下,田間的青草在暖風的輕拂下頻頻點頭,泛起一陣又一陣絢爛的綠色,遠處花潮繁盛,竟有堪比南蠻花海的美態。而此時的他卻無暇欣賞這番初秋傍晚的美景,歸心似箭,腳下不知不覺又加快了幾分。

芬芳馥鬱的潮汐盡頭,一個如畫青影悄然而立,衣香清淺,髻斜墮雲,眼中流露出無比婉約的風姿。她向他伸出柔荑,輕輕地拉住因衣著單薄而微微有些泛冷的大手,笑靨如花,“你回來了。”

她的淺笑如漣漪一般漫過來,點點滲入肌膚,空氣中似乎都是她身上的杜若清香,而他的目光則像墨色的湖泊般沉靜濃鬱,依依地凝望著她。他擼過墨玉鬢邊的散發,為她輕輕別到耳後:“玉兒,下來天氣轉冷,有時候病人多不一定能早回,不要每日出來等我,肚子餓了先吃一點。”

她露出孩子氣的笑顏,自己都沒有察覺地噘唇嗔道:“我不習慣一個人吃飯。”竹筠好笑又好氣,卻又奈她不得,隻得牽了她一同向竹屋走去。

墨玉廚藝極佳,他是老早就知道的,卻從未想過有一天能夠獨享她的廚藝,看著她專心致誌地試遍南北各地特色菜式,並有幸作為第一個品嚐佳肴之人。他對飲食並無挑剔,隻要與她一起,即便是粗茶淡飯亦甘之如飴,隻是他喜歡看著她在廚房裏忙碌的身影,給他一種家的溫馨,讓他知道這一切不是夢,墨玉已經真真實實地成為了他的妻子。隻是這樣一個隨性隨意獨立慣了的人,竟為了他甘願日日下廚。。。

他放下了醫箱尾隨墨玉走進廚房,掀了簾抬眼便瞧見她正拿著布墊端起一隻冒著熱氣的紫砂石盅,而纖手觸及了盅耳時卻被燙得縮了回來。竹筠急得一個箭步衝到她麵前,心疼地捉住她的手按上自己的耳垂。

“玉兒,明日我便與齊大夫說,每日未時末歸家,以後盡量由我來下廚。”

“隻是小事,沒什麼可大驚小怪的。”墨玉搖搖頭,絲毫不把他的話放在心上,“你的廚藝遠不及我。”

“撫琴之手豈可有所損傷。你可是八音肆聘去的女先生,曜州史上第一位女子琴師。這回算被我瞧見了,可想我不在時你必定還要隨隨便便。”竹筠不依不饒,表情一絲不苟,“廚藝不好可以學,明日你在一旁督導便是。”

墨玉聞言抬頭,望著他眉間的糾結不由軟了下來。他哪裏隻是怕自己傷著手不好授課,更加是心疼她為他操勞疲累了身子。這個男人,連找個借口都那麼不在行。她心頭一暖,不由得笑顏淺生,柔柔地應了他,“好。”

這樣的生活雖不比初設想時那般與世隔絕的寧靜,卻也頗有采菊東籬下的閑情逸致。竹筠每周去禦晟堂四日,墨玉則每隔一日去八音肆授半日琴。說來也巧,墨玉與這琴肆主人頗有淵源。

幾年前在曜州第一美人秦若蘭的辨婿會上他亦位列其中,當日失傳多年的鳴鍺雲譜現世,墨玉信手拈來,一曲之下驚為天人。事隔多年他已成為曜州鑄琴大家,謝墨兩人機緣巧合下在其琴肆購琴,這位琴肆主人再次與她相見異常激動興奮,雖訝於她是女子之身卻仍然堅持不懈幾度拜訪箬竹軒,墨玉煩不勝煩,終點頭應下了琴肆先生之聘。

別說曜州,就算放眼整個皇朝,琴肆女先生之說墨玉還是頭一人。竹筠絲毫沒有擔心世俗輿論會對她造成任何影響,事實也的確不出他所料,不過一月的工夫墨玉便以琴師身份名動曜州,雖然這並不是他們倆樂見的情況。江湖上也慢慢傳了開來,墨玉公子確為女子,且早已與箬竹公子結為伉儷,定居曜州。幸而沒有多少人知曉箬竹軒的所在,竹筠又吸取了被齊大夫和琴肆老板圍追堵截的經驗教訓,在屋子四周布下卦陣,自此無人打擾,兩個人的日子倒也過的平靜安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