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到朱那裏,把蟹放進了酒罐。朱和西正在捉isopod,他們已經捉了好幾隻大的。朱的兄弟在兩塊岩石中間下凹處洗腳。
浪已漫上了前麵的岩石,那裏已經積了一些水。我又往前麵走去,把腳浸在清涼的水裏。石上有好些花朵似的彩色的東西,那是海葵。它們浸在水裏像盛開的花。我伸手去挨它們,它們馬上縮小起來,成了一團。我便用刀去挖它們,它們像生根在石頭裏一般,起初簡直弄不動,但是後來我終於把它們一一地弄起來了,這些奇怪的動物。
前麵的某一塊岩石上浪還沒有漫上來,雖然最前麵的岩石已經有一半浸進了水裏。在那個岩石上我看見了一隻佛手插在縫裏,鬆綠色,很可愛,一半露在外麵,好像很容易弄出來似的。我伸手去拿,沒有用,又用刀去挖,也挖不動。我還在用力,不覺得潮已經漲上來了。我的耳邊突然有了響聲,一個大浪迎著我的頭打來,我連忙把頭一埋。全身馬上濕透了,從頭到腳都是水,眼鏡也幾乎被打落。搭在肩上的那條毛巾卻落在岩石上給浪衝走,馬上就看不見了。
“金,當心!不要給浪打下去!”朱在後麵的一塊岩石上警告我說。
我退後幾步,坐到另一個岩石上去,取下眼鏡來揩了一陣,因為鏡片給浪打濕了。
我又戴上眼鏡,俯下頭去看海。下麵全是白沫。水流得很急。浪帶著巨聲接連不斷地打擊岩石腳。前麵較低的幾塊岩石已經淹沒在水裏了,隻露出一些尖頂來。
我要是落到下麵去,一定沒有性命了。這樣一想,我就覺得自己方才沒有被浪打下去,真是僥幸得很。但是過了片刻,我看見那幾塊岩石還高出在水麵上,我又想起了那隻佛手,我的心不覺癢起來了。結果我還是到那個岩石去把佛手弄了出來,自然費了很大的力氣。這種東西店裏好像也有賣的,這個我並不是不知道。
在這些岩石上我們花去了一點鍾以上的時間。後來我們回到布篷那裏,我還在沙灘上睡了一覺。
傍晚大家穿好了衣服。朱提著酒罐,我們五個人沿著山路,跟著廟裏的鍾聲,有說有笑地走回我們寄宿的寺院去。
路上有好些和尚和好些男女香客用驚奇的眼光看我們這個奇異的行列,看朱手裏的酒罐。
1933年8月在上海。
“注釋1”本篇最初發表於一九三四年七月《大眾》月刊第七期。
“注釋2”isopod(法語):等足類動物。
“注釋3”伊德拉日(1854-1920):法國著名動物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