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生塔》序(1 / 1)

我和所有的人一樣,也曾做過小孩。那個時候我的父親還活著。他常常帶我上街,帶我進戲院,還到過一些別的地方。在父親麵前我是一個多嘴的孩子。我看見任何新奇的事情,都要父親給我講個明白。那個時候我覺得我是幸福的。

但是父親終於跟著母親到另一個世界去了。從此我隻有在背著人的時候才敢偷偷地念那一個我最親愛的“爹”字。

從做孩子的時候起我就愛做夢。父親去世以後我還可以在夢裏看見他的麵容。所以我非常喜歡夢。夢景常常是很美麗的。

年光不能夠倒流,我沒法再回到兒時去。而且父親已經死了二十年了。但是最近我還做過同父親在一起的夢。二十年前的情景我居然還能夠在夢裏重睹,而且我還同父親在一起過了新的生活。

現實的生活常常悶得我透不過氣來。我的手上、腳上都戴著無形的鐐銬。然而在夢裏我卻有充分的自由。

我不能讓我的夢景被遺忘,所以把它們記下一些來。這些全是小孩的夢。我勉強稱它們為童話,其實把它們叫做“夢話”倒更適當。

長生的塔,隱身的珠,能言的樹,還有那奇怪的秘密,我們的世界上哪裏會有這些東西?我不是睜起眼睛在講夢話麼?見識高遠的讀者,寬恕我罷,我不會麻煩你們來聽夢話的。

倘使有人說夢話太荒唐,我也不否認。然而夢話常常是大膽的,沒有拘束的。那些快要被現實生活悶死的人倒不妨在這些小孩的夢景裏呼吸一點新鮮空氣。我願意把這本小書獻給他們。

巴金 1937年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