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3 / 3)

"山東陽穀縣,有一個武大郎。身量兒不高啊二尺半長。

跐著那板凳兒還上不來炕……"“有跟車的沒有?"一輛雙人三輪從身後趕了上來。上麵坐著一個穿灰褲褂的人,打著鼾聲,腦袋擺來擺去。三輪車夫衝那五問:"上東城去的再帶一個啊!收車了少算點!"那五正想乘車,就問:"少算多少錢?"“一塊錢到東單!"“一塊還少算!"

“您往前後看看,花兩塊叫得著車叫不著?在這地方一個人溜達,不用說碰上黑道兒上的哥們,就是碰上巡邏隊查夜,你花一塊錢運動費能放您嗎?"拉車的嘴裏說話,可並不停車,露出有一搭沒一搭的派頭,車已超過那五去了,那五叫道:"我也沒說不坐,你別走哇!"三輪這才停下,推推車上那位說:"勞駕,邊上靠靠,再上一個人!"“什麼再上一個人?"那人含糊不清地說,"你一個車拉幾份客?"“兩份。您沒看是雙座的嗎!"三輪車夫連推帶搡,把那人往邊上挪了挪,扶那五上去坐穩當,把車飛快地蹬起來。車出了東西小道,該往北拐了,他卻一扭把向南開了下去:"喂,拉車的,"那五喊道,"上東城,你往哪兒走!"“老實坐著!"那睡覺的客人一把抓住那五的手,另一隻手就掏出把亮晃晃的家夥杵在那五腰上,"再出聲我捅了你!"“哎喲,您……"“住嘴!"

那五雖說住嘴了,可他哆嗦得車箱板哢哢直響,比說話聲兒還大。拿刀的人掐了他大腿一把說:"瞧您這點出息,可惜二十多年鹹鹽白吃了!"這車左拐右拐,三轉兩轉來到一條大牆之下。這裏一片樹林,連個人影都沒有。拉三輪的停了車,握刀的抓住那五胳膊把他拽下車來說:“朋友,漂亮點,有錢有表掏出來吧!"那五語不成聲地說:"表有一塊,可是不走字,您愛要請拿走,錢可沒有多少,我出來就帶了兩塊錢車錢。"拉三輪的說:"大少爺,沒錢能捧角兒嗎?我盯了你可不止一天了!"拿刀的說:"少費話,搜!"

搜了個一佛出世二佛朝天,果然隻有兩塊錢,一塊連賣零件也沒人要的老卡字表。拿刀的一怒,啪啪打了那五兩個嘴巴,厲聲說:"把衣裳脫下來!"那五從裏到外,脫得隻剩一條褲衩。然後就垂手站在那兒亂顫。現在他不害怕了,可覺著冷了,上牙直打下牙。

拉三輪的說:"皮鞋!"

那五說:"您留雙鞋叫我走道啊!"

拿刀的說:"往哪兒走?上派出所報告去?脫下來!"那五彎腰脫鞋,隻覺後腦勺叫人猛擊了一掌,就背過氣去了。等他醒來,發現鞋倒在腳上。可天還不亮,赤身露體的上哪兒去呢?隻好站起來活動活動筋骨,渾身凍的都透心涼了。

慢慢的有了腳步聲,有了咿咿呀呀喊嗓兒聲。"我說駙馬,你來到我國一十五載……"有人一邊說白一邊走了過來,聽聲兒是個女的。那五趕緊又躲到樹後頭。約摸過了半個時辰,天漸漸透白了。有個人彎腰駝背的從他身後慢慢走了過去,那五喊了聲:"先生……"那人停下來,朝這邊望望,走了過來。那五眼尖,還差六七步遠就認出來是拉胡琴的胡大頭!

"胡老師!"那五哇地一聲哭了起來。

"怎麼著?那少爺呀?怎麼總不來園子采訪了?上這兒練功來了!哭什麼?雲奶奶老了!"“哪兒啊,我叫人給扒光了!"

“咳,這是怎麼說的!"胡大頭趕緊把自己大褂脫下來給那五披上,可他裏邊也隻有一件沒有袖兒的汗背心。看看那五、又看看自己說:"不行,這一來不光您動不了窩,我也沒法兒見人了,這麼著,你先在這兒等會,我找左近人家去借件衣裳。你可別亂動。要不叫警察看見說你有傷風化,還要罰大洋五毛!"“這是到了哪兒了?還有警察嗎?"

“嗨,您怎麼暈了,這不是先農壇嗎!"胡大頭又把褂子要回去,穿得整整齊齊走了。那五端詳一下方位。冤哉,這兒離清音園隻隔著一道街,記得東邊把角處就有個掛著紅電燈罩的派出所!這時天大亮了,喊嗓的、遛彎的越來越多。那五躲在樹下再也不敢動彈,那模樣不像被人扒了,倒像他偷了別人的靴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