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霹靂價一聲震驚雷於蒼穹深處炸響,那漫傾落的暴雨,無形間又疾上了幾分。
放眼所望,整個世界似乎都已為水幕所掩,浩浩茫茫,猶如河垂落。地麵上沉積的淺窪之間,無數點銀花相繼怒放,周而複始,密無間隙。
儒雅而俊俏的芬德利,正毫無遮掩地站在這場夏日驟雨中,雙手後負,神情怡然之極。一柄三尺餘長的連鞘刺劍,斜斜地垂懸於他的腰側,鞘尾下方的地表彙聚著幾縷詭異的殷紅。
很快,它們便在雨水的洗刷下散去了,再無半絲痕跡殘餘。恰如周遭累累倒臥的數十具屍體,當生機躍動的頻率已僵頓,還能留在這世上的,就隻有空。
芬德利身處的荒僻巷道,兩側地渠內遍布穢物,汙濁不堪。那水汽間騰起的陣陣惡臭混雜著濃烈的血腥味,更是中人欲嘔。然而這生性極為愛潔的年輕人卻像是毫無所覺,任由星星點點的汙漬濺滿了衣衫下擺,一雙秀目始終凝視著丈餘開外的矮簷之下,不曾稍移。
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的法偌雅,自那塊狹窄幹潔的所在仰起頭來,綻出了一個恬靜的笑顏。
倏地,兩道藍芒自遠處亮起,轉折襲至。“哧哧”作響的雷元素焦躁不安地湧動裂變,於半空中直曳出幾近刺耳的厲聲尖嘯,瞬時已是蓋過了狂暴的風雨聲息!
法師施術時的迅捷隱秘,往往是掌控對敵先機的關鍵所在。如今這兩束電光卻以截然不同的攻擊方式宣告著施術者的傲慢與自信,當熾芒乍起的那一刻,芬德利甚至能感覺到隱在暗處的敵手正在無聲獰笑。
矯遊轉折間,電光中的一道忽調疾掠,直撲法偌雅而去!與此同時雨幕中尖嘯連響,又有數道雷係魔法淩厲襲來,竟是後先至,張牙舞爪的電芒末梢赫然將芬德利周身映上了一層幽藍!
“又是這套麼?”芬德利微微皺眉,探手,拔劍。
龍吟也似的清越顫響驟然嘯起,在他所立的位置上,鋪蓋地的雨點其中而折,隔開了一段滯空區域。青蒙蒙的劍氣於空中疾閃而過,帶著一路橫飛激射的銀花,頃刻間沒入視線難以觸及的水幕深處。
能望見的,就隻有那寂然流動的劍之氣芒。芬德利的整個人,已憑空消失不見。
破落的矮簷下,套著一身寬大布衣的法偌雅靜靜地抬起頭來,垂順的銀叢間,兩點紫眸異彩流轉,亮若星辰。
“三十六”
她低聲數著,伸出膩潔無暇的手,拾起了一塊細碎石子。那道斜刺襲來的電芒已近在咫尺,但這精致柔美的女孩兒,卻似一無所覺。
微不可聞的低響中,石子自指縫間墜落,跌在她腳邊的石堆上,滾了幾滾,就此不動。
“砰!”人體仆地聲遠遠傳來,電芒在即將觸及法偌雅身軀的刹那,悄然泯滅。
氣流隱隱劃動,芬德利輕盈掠回,帶著微笑,撫上了她的頭頂:“很快就沒事了,乖乖的呆在這裏,叔叔會保護你。”
“嗯。”
頭頂輕輕撫摩的那隻手掌很寬厚,很溫暖,而法偌雅卻在凝視著身前那柄不斷墜下血滴的刺劍,柔弱如花瓣的薄唇邊,笑靨宛然。
這是個動蕩的年代,任何人,任何事,都無可避免地深陷於龐然而激烈的旋流中,等待著命運的最終沉淪。
八歲的基絲佳尼很清楚自己在人世間扮演了一個多麼微不足道的角色,盡管在生活中,她幾乎擁有一切。
“亞曆山大”是她的姓氏,在坎蘭大6中部的德維埃王國,這象征著皇族的無上榮耀。
正如基絲佳尼的父親——卡斯旺親王常的,生活中,總是存在著這樣那樣的磨難。數日前那場突如其來的劫殺,將基絲佳尼從無憂堂中獰然擄出。直至到得這座地處邊遠的廢棄城鎮之後,那傾翻的馬車和一眾侍衛屍骸仍時常在眼前揮之不去,宛若夢魘。
這金枝玉葉的潢貴裔年紀雖幼,在整個劫持過程中卻表現得異常冷靜。德維埃以烏金礦脈豐富而聞名於世間,即使是皇族,遭遇冒險者團體突施綁架的亦早有先例。基絲佳尼大致能猜到那些操著異地口音的大漢最終想要的是什麼,至於生命,她半點也不擔心。
陰暗的石室外,淒厲的慘呼仍在斷斷續續地傳來,且逐漸接近。甚為古怪的是,始終不曾有過絲毫打鬥聲息,往往連串壓抑而沉悶的垂死哀嚎之後,便是短暫的沉寂時刻,周而複始,隱呈著令人心戰的獨特韻律。
望著身前臉色白的兩名看守,基絲佳尼忍不住笑了笑。劫持者的表現令女孩兒想起了馬術課上那名不太高明的老師,當麵對著處於情期的暴躁雄馬時,他同樣也會有著欲哭無淚的表情。
要不是為了去看他的拙劣“表演”,基絲佳尼也不會在返回親王府邸的途中遭襲。或許是因為年齡的關係,這名頰邊散落著幾粒俏皮雀斑的女孩熱愛一切能帶來歡笑的事物。樂觀就像是無處不在的陽光,時刻耀暖著她的心房。
既便是此刻,它也依舊不曾改變。
“要是再不停下那該死的動作,我就砍掉你的腿!”看守中的一人忍無可忍地低吼。
坐在一張殘舊木椅上的基絲佳尼正在晃動著雙腳,刺耳而頻繁的椅身炸響猶如冬夜中老婦的低咳,固執地不肯停歇。帶著些真的笑容,她仰起臉蛋:“這些我都是這個樣子的啊!您這是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