夾雜著隆隆雷聲的傾盆暴雨,驟然席卷了夜幕下的草原。
整個世界都已經被疾如馬蹄的雨聲所充斥,茫茫無盡的水幕間,電光長蛇自蒼穹沉暗處曲折乍現,曳出道道淒厲熾痕。混沌的夜色像是一頭沉睡巨獸,龐然身軀之下掩隱著無數蟄伏的靜寂殺機。
它們一如無形卻切實存在的幽靈,而黑暗,則成為了血色侵襲的溫床。
戰壕後的蘇薩克陣營,仍在耀躍著熊熊火光。盡管雨勢肆虐直如飛瀑倒垂,但那些紛燃的火頭卻始終不曾黯淡過分毫。與往常不同的地方在於,它們正迅疾擴張著領域,由最初的幾簇,逐步演化成燎原之勢。
借著赤紅似血的光亮,隱約可見數千條身影水銀泄地般穿行於馬賊營地間,矯健輕靈直若鬼魅。自突破敵方防線之後,一支支短的油炬便從突襲者的手中亮起了輝芒。
連綿矗立的營帳在赤焰繚繞中崩塌潰倒,易燃的油氈**著化為片片灰蛾飛起,繼而散盡;猶帶著鮮血的刀鋒還未來得及在雨中冷卻,與人體的瞬間接觸已讓滾燙的暗紅再次噴薄而出;沉默的殺機如暗潮湧動,短短片刻便吞噬了蘇薩克大營。此起彼伏的慘呼聲中馬賊們紛紛仆倒在黑紅橫溢的泥濘之中,猶帶著睡意的臉上除了驚駭,亦凝固著些許困惑。
那條積滿了屍骸的戰壕,似乎已然證明了他們的不解——這個蕭瑟的雨夜,屬於蠻牙人。
滿懷著亢奮的情緒,鋼牙遠眺向火光衝的殺戮之地,橫裂到耳根的血口中不時出低沉咆哮。卡古法煞的陣亡至今已有月餘,隨後漫長而枯燥的對峙時期,幾乎讓每個蠻牙戰士的鬥魂隨時瀕臨沸騰邊緣。
和所有的同類一樣,時間很快就將那日的恐懼從鋼牙心中驅散。與生俱來的好戰性無時無刻不在折磨著它的耐心,對血肉的貪婪渴望更是讓這頭高達八尺的異類終日焦躁不安。
鋼牙不明白軍中高層為什麼會遲遲不下達總攻命令,而此刻,眼見著那些被精挑細選出來的逆襲者切瓜削菜般肆意砍殺撕咬,它已嫉妒得快要瘋。
戰事停歇了多久,它便有多久未曾吃過半點新鮮東西了。蠻牙大軍中,補給部隊隻占了極少一部分比例,對士兵們而言,敵軍的屍體就是食物。
從斯坦穆正規軍那裏繳獲的幾千具連臂機弩,已經全部分到每個突襲士兵的手中。鋼牙隻見過一次這些塗滿了桐油的寶貝兒,長矛盡管在投擲時威力絕倫,但它卻覺得這些人類造出的精巧機器更加具有殺傷力。
軍械短缺,正是蠻牙人最無奈的痛處。在鋼牙所在的這兩個萬人師團中,可以連的柚木機弩或是一杆鋼火夠好的刺槍,往往都會引起士兵間慘烈的械鬥。由於戰事結束後所有繳獲的物品都必須上交,勝出者能夠擁有戰利品的時間很短,可蠻牙士兵從來就不會吝嗇為這些精致“玩具”流血。
軍人對武器的熱愛,會隨著行伍生涯的延長而深鐫入骨子裏。即使是這些非人非獸的醜惡異類,亦是如此。
鋼牙知道未被選上突襲部隊的原因,是由於自己不夠強大。隻能眼巴巴看著同類馳騁殺戮令心情漸漸變得沮喪,胡亂抖了抖透濕的茂盛體毛,它悻然沿著警戒路線繼續前行,不再去看那映紅了半邊夜空的戰場。
曾經有同類戲謔過鋼牙的長相,是根本和一條狗沒什麼區別。盡管它們也並不見得有多英挺威猛,但這惡意的嘲諷還是讓鋼牙感到了羞恥。
它渴望著有朝一日能夠變成虎人,就算是在夢中也行。
幹癟的肚腹始終在咕咕作響,胃室的每次蠕動都會讓鋼牙痛苦不堪。這該死的雨,該死的巡邏,該死的一切是如此令人厭惡,但它卻不得不身處其中,像根殘舊條般沿著固定的軌跡運轉下去。
前麵就是軍官居住的營帳了,相隔極遠鋼牙就已經嗅到了一股誘人的食物香氣,不禁垂涎欲滴地卷起長舌,舔了舔鼻端。每分到的那點腐爛屍塊,根本就滿足不了它的胃口。就在早上的激烈爭搶中,鋼牙得到了一塊較大的肝髒,卻被紅了眼的同類咬掉了半截手指。
即便是在這樣缺乏食物的日子裏,仍然沒有士兵敢於覬覦軍官們獨享的餐糧。嚴格的等級製度幾乎是隨著記憶初始就已經鐫入了靈魂深處,懵懂一如鋼牙,對己方所有的人類軍官亦是滿懷著畏懼的。